杨 苗
加完班,我习惯性拿起手机,又是一个凌晨一点多。凉风吹来,没有睡意,驻足看夜空,发现夜空可真美啊,满天星辰,像极了我来龙山的那个夜晚。
2018年7月14日,我作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第一次走进湘西州龙山县茨岩塘镇政府。
那夜,满天星辰,我躺在政府给我分配的一张大床上,张着嘴不停地吐着暑气,昔日听来悦耳的虫鸣也让我有几许不安,因为不时有执著的飞虫从纱窗外飞进来。“苗,还习惯不?”爸妈打来的电话让我倍感温暖。我想不明白,我是个20出头的大学生,怎么不到一个月,就经历了做毕业设计、答辩、签三方、入职培训、上岗。
第二天,书记让我自我介绍,我早已打好腹稿,可关键时候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我呆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严肃的脸,感到窒息,紧张到颤抖,结结巴巴地草草了事就灰溜溜地下台了。
我被分配在了镇政府扶贫办工作,接手了易地搬迁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档案、文件、走访,平平淡淡,与我想象中的扶贫“大英雄”相差甚远。
9月10日是教师节,也是我在茨岩社区驻村的日子。这意味着我可以践行自己在选调生面试时所做的“和乡亲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行在一起,做好政策最后一公里的实行者”的承诺了。我暗自窃喜,发誓一定会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一次走访,我来到一位姓张的奶奶家。房屋很简陋但是很干净,奶奶正在屋头拾垃圾。只见,她将垃圾纸一张一张的叠好,用布条捆好后再整齐地码在墙角,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很讲究的小老太太。她人干瘦,背微驼,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笑起来后露出一口没有牙齿的牙床。
张奶奶热情地招呼我坐板凳,期间她不时地用手捶着自己的腿。攀谈中得知,奶奶早年落下了风湿的毛病,凡打雷下雨就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奶奶也是最早一批响应独生子女政策的人,如今儿子儿媳自顾不暇,老伴去世后奶奶的日子过得有一搭没一搭,长年累月不见荤腥但好在有自己种的小菜。说着说着,张奶奶不好意思地笑着搓起手来,像一个被发现穿了破洞袜子的小孩一样。
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如果我的奶奶也生活在这里,会不会也和这位张奶奶一样,头上也带着那种白色小毡帽,穿的也是那种花色的大花袄,脚蹬的也是解放鞋,也时常吧唧嘴、搓手、眨眼睛,显得很拘谨、紧张?
我借故离开,返回时给张奶奶捎回一些猪肉。奶奶手足无措,眼里却泛着泪光……
从此,茨岩塘社区的乡间小路上,时常会出现一高一矮,一老一幼两个身影,只要饭后不加班,我都会选择陪伴。陪伴的日子,也有不少人错把我当成奶奶的孙女,奶奶则一脸骄傲地告诉别人,我是扶贫办的小杨,再顺口夸我几句,大家附和,每当这个时候,米粒般微小的我便如同牡丹一样盛开了。
相处久了,我发现张奶奶的每双鞋都好破,但打的补丁都很好看,大多以碎花为主,像极了咱们土家族的西兰卡普,颇具艺术感。十几块一件的棉袄穿在她身上也很好看很精神。我也知道张奶奶最爱的水果是葡萄。奶奶还是一个幽默开朗的人,她叫我别老给她买肉买水果,她要多吃蔬菜防三高,要我多积攒钱将来存嫁妆。张奶奶除喜欢散步外还有一个娱乐活动就是拉着我“看戏”(她把看电视称作看戏),常指着电视里的镜头乐呵呵地说:“看,我们国家现在可真是了不得。”
我爱缠着奶奶帮我收拾“狗窝”,借机让奶奶将我从办公室等地搜刮来的攒在我宿舍的废纸和塑料瓶卖掉,奶奶说:“这些钱都是你的。”我则把钱推给她,并加上用整钞换成的零钱,一起塞在奶奶手里,严肃地对奶奶讲现在年轻人都是微信付款,哪还用现金啊,你快拿走,不然下次我都弄丢了。
一晃五个月过去了,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早已入乡随俗,融入其中:这里的向书记,为楚书记,我称他们“书记”,也叫“楚哥”;这里的石镇长、梁部长,我叫成了“石镇”“梁部”;村里的村民,我叫成了“大姐”“大爷”“大妈”“伯伯”“婶婶”……
今夜,同样的没有睡意,同样的驻足星空,心情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我想,在这样的星空下,会有千万个扶贫的“我”在加班坚守,正因为无数个看似一个人的前行,才实现着一种集体的行走!基层政府如此,我们的国家也是一样。如今,我的身份已是一名扶贫干部,我还有什么资格和理由任性抱怨呢?
夜空下,我才明白:我的扶贫工作虽然没有与众不同的大事发生,但日日夜夜点点滴滴的落到实处依然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