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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1月05日

味 道

李 晓

每次去爸妈家,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让我感动。

比如床上的陈旧毯子。它静静卧在老床上,在夜里拥着我那蜷缩着身体睡觉的爸妈,散发出的气息,就是爸妈身体的味儿。即使是酷热之夏,我八十多岁的爸,一周也只简单地擦洗两三次身子。够了,够了,我也很少流汗水,我爸这样说。尤其是他患了痛风以后,整天就像老乌龟一样坐着很少动。我爸不愿意洗澡,其实也还有节约水的意思。每次听到洗澡间里哗哗哗的流水声,他就按住胸口喊,开小点,开小点,心痛得像是在抽他的血。

不勤洗澡的爸,身上的气味,让我总是嗅到家里灶台上老盐罐发出的气味。或许,这就是常说的那种“老人味”吧,经历了岁月的发酵,沉淀下来酸甜苦辣人生的味道。

朋友孙二说,他想念去世多年的母亲时,就有一种老咸菜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些年,他的母亲蹒跚着去河边淘菜,然后风干,用盐巴腌制在坛子里,作为一家人的下饭菜。而老咸菜的气味,也几乎把瘦小的母亲浸透,她身上弥漫出来的,就是那种酸中带咸的味道。孙二说,而今他看到老咸菜,就忍不住要掉泪,鼻子一翕动,母亲恍若就站到眼前了。

的确。我追忆离世三十多年的爷爷时,就会闻到一种浓浓的汗味和烟叶味道。爷爷活在世上,辛劳了一辈子,就是一头不停耕作的老牛,他肩膀上,有一个凸起的肉疙瘩,那都是肩挑背扛时给慢慢隆起的。爷爷最享受的间隙,就是吧嗒吧嗒抽旱烟的时候。我印象中的爷爷,常年就是汗水淌在脸上、胸前的样子,他从山冈上回家,一进门,风带进来的,就是他身上的汗味。爷爷去世了,奶奶把他生前穿的那些衣服,都拿去烧了,风中飘着的,依然是那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

在一座老宅里,落叶在风中翻卷,我同邱老先生回忆他那去世多年的老太太。老先生抽抽鼻子说,他又嗅到老太太身上的气味了。老先生望着我,目光如深潭,他说,那年他娶亲,也是在这座老宅里,东城那边的她坐着轿子,咿咿呀呀来到宅院,新娘子那销魂的气息,是一种如麝香的味道。那种味道,在岁月里渐渐幻化成粗布衣裳在太阳下晾晒后的味道。老先生说,老太太生前,是一个相当爱整洁的人,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咽气前的第三天,老太太还挣扎着起身,对着镜子一丝不苟梳理着头发。而今老先生还留着老太太的几件粗布衣裳、一绺发丝,想她时,就取出来嗅一嗅,老太太就又栩栩如生来到他面前了。

在城里支起炉子炸油条的熊胖子,他身上是一股麦面发酵后的气息。熊胖子的馆子开在一个斑驳老墙上长满绿毛的巷子里,桌子上积淀了一层发黑的油垢。来到城里后,去就喜欢闻那种草丛中的牛粪味、袅袅炊烟中的农家饭菜味,对人,就喜欢闻闻他们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气息。熊胖子身上弥漫出的那种麦面味,在案板上使劲揉动麦面时淌出的汗味,于我来说,比一个诗人在电脑前对着乡村麦子抒情,更来得舒坦温润。

养蜂人刘老大,管理着成千上万只在花丛中采蜜的蜜蜂。他坐着拖拉机来到城里,给我送来蜂蜜时,他一进屋,我立马闻到一股蜜糖气息。而我念叨他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蜜糖气息,也会扑鼻而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出一个人味儿,就是最本真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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