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童年的我，会琢磨很多事。比如，父亲为什么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干完这个干那个，还常常与母亲争执吓得我们不敢动。而母亲，则像护着一群雏鸡的母鸡，用她那对不算丰健的翅膀庇护着我们，让温暖普照旮旯。现在想来，我们何尝不是母亲一生的梦想与希冀，填补着她曾经孤独的内心。

那时我们有一个比家更自在的去处，那就是学校。母亲带着我们，一起实现了她四十年的教师梦。

母亲的体弱多病是和我的童年一起来到的。身体承受得住的时候，母亲用一口带有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领我们读“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遍一遍直到所有的人脱口而出；她用一根一根自制的小木棒，让我们知晓简单的数字背后蕴藏着无穷的奥秘；她用春天的绿芽、夏天的知了、秋天的稻穗，以及冬天的白雪，让我们深切感知四季乐章鼓动的欢畅。母亲说话温柔，动作轻快，在教会我们之前，总先陶醉了自己。我发现这时不管校园之外有多少生活的艰辛、家庭的负累，此刻全世界只有她和她的孩子们！母亲舞着她那对梦想的翅膀，让岁月静好，让时光惊艳。而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母亲则一边喝药，一边在枕边放一叠作业本，翻翻改改，用以派遣病中的忧郁。

时间的脚步挡也挡不住，等我们像竹笋一样呼啦啦地成长起来，猛然发现，父亲、母亲都是姥姥、姥爷了。

我一直以为，母亲许是一直与各种病魔抗争的缘故，才成就了她有惊无险的幸福晚年。细细一想，才发现，更是她依然热衷于那些梦想，心灵丰盈使然。

作为女儿，我曾说过母亲写的文章几乎就是流水账，外加接二连三的错别字。她忙不迭地承认，顺便对姐姐们不仅不帮助她、还埋怨“写那些无用的东西，能当饭吃啊？！”颇有微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指望我这个最小的女儿站在她这边支持她。

母亲对于看书、写字，有一种相当于吃饭穿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位。她总是为此凉了忘记加衣，饿了忘记吃饭，一度让身体每况愈下。姐姐们心疼她的身体，苦口婆心劝她和父亲搬到她们家住，一劳永逸，可他们哪儿都不去。

母亲写字仪式感十足。先钢笔，后毛笔，雷打不动的出场顺序。而需要的钢笔墨水、字帖纸张、毛笔墨砚一样都不能落下。母亲还决定写文章自己看，期望有朝一日实现她的文学梦。这让她找到了目标，她从她的童年写到我们的童年，从青年直到中年、老年，写到高兴处她会开心地笑，写到痛苦处她会伤心地哭。这不，此刻端坐书桌前的她，内心定有很多东西在翻涌。母亲因此远离尘嚣，穿越时空，忆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悲童年，那一家老小全靠父亲种田的艰难生计，以及她心爱的三个女儿……

母亲的钢笔字婉约柔情，毛笔书则奔放豪情，大笔一挥，一幅作品就呈现在面前了。书法梦是母亲的又一个梦想。

今年，已是耄耋之年的母亲突发奇想，惊煞全家人。原来，她收集了大半年人民日报上连载民族英雄事迹的剪报，计划做成一本小册子，印刷五千本，捐给乡村小学生。母亲这是在做慈善活动啊！她还高调宣布，所有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

母亲经常感叹，她想做的事情太多，还有很多的目标要去实现。母亲说着也默默地做着。当我看着母亲为实现她的诸多梦想，那么心无旁骛、孜孜不倦，我突然觉得这些梦想其实能否实现已经不太重要，因为当母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温暖的，这些温暖也温暖和感染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