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43-0003 湘西团结报社出版广告热线:8518919订阅热线:8518693






2019年01月11日

父母在处即故乡

石 健 摄

向方华

乡愁是什么?

余光中说,她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也是一汪浅浅的海峡。

在我的记忆里,乡愁还是夕阳古道旁的挥手,是枯藤老树下的守望,是炊烟萦绕下的村庄,是暮色中晚归的牛羊。

我的乡愁,总离不开冷水塘畔、古驿道旁那个叫高家台的小村庄。

这是湘西大山深处一个极平常的小寨子。

寨子依山而建,寨下是一坪稻田。冷水塘,宝石一般镶嵌在这片稻田中央。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古驿道,穿寨而过,顺着它,可以走去很远的地方。

寨子最高处那栋木房,便是我的家。

这是一栋四爿三间的老木房。中间是堂屋,左右为住房。那栋老木房,是我梦中常常回去的地方。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水泥是农村的奢侈品,我家堂屋的地面就是用黄土夯筑的。一日,少不更事的我突发奇想,要带着弟弟妹妹在自家堂屋里“种”红薯——父母亲把红薯看得太紧了,兄妹几个极少能吃到。我一提议,大伙儿响应了。趁着父母亲上山劳作的当儿,兄妹四人,一人一把锄头,在堂屋里忙活起来。人多力量大,硬是把那用黄土夯成的、坚实如铁的堂屋挖出一个个坑来。然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开了封堵在地窖口的青石板,把父母亲藏在地窖里的红薯取出,种在挖好的坑里。我们期待着明年长出红薯来。

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厉声训斥了我们。一向严厉的父亲却只是独自抽了好一阵闷烟。没过几日,猪圈里的大肥猪不见了,父母亲搬回了一袋袋水泥。我们家,成了寨子里率先拥有水泥地面的家庭之一。尔后放学归来,锅里也常常会有蒸好的、又香又软的大红薯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对读书有了兴趣。可在当时,我的书包里除了少得可怜的几本课本和作业本,实在连一张像样的纸都找不出来,更别提课外书籍了。

爷爷做木匠的工具箱里,常年藏着几本书。对这几本书,爷爷视若珍宝,除他本人偶尔翻看外,外人极少能见到。箱子常年上锁,我怎样才能偷看到里面的书呢?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过了一些时日,终于被我这个“偷书贼”逮着机会了,爷爷居然忘记给箱子上锁了。我偷偷打开箱子,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箱子分上下两层,上层摆放着凿子、刨子、墨斗、直尺等木工用具;箱子的底层,平平整整地摆放着好几本厚厚的书。有《薛刚反唐》《罗通扫北》,还有《七侠五义》《粉妆楼》等。我如同打开了宝藏,又兴奋,又紧张。那情形,真无法用言语形容。我拿出《薛刚反唐》,躲在屋后的稻草堆里,翻看了起来。

书已藏了好些年,书页已经泛黄。可打开书,依旧觉得墨香沁人。我如饥似渴一口气看了100多页,估摸着爷爷快回来了,又偷偷把书放回箱子里。

时隔多年,我依旧清楚记得,合上书时看到的封面上赫然写着的“根据刘林仙先生评书改编”的字样。当时,我就想,这刘林仙该是多牛的一个人呀,居然能讲出这么精彩的故事。我长大后一定要做刘林仙这样的人。

就这样,我偷偷摸摸地终于把《薛刚反唐》看完了,书中有些精彩故事,我居然还能背下来。晚饭后,我常常把弟弟妹妹召集起来,给他们讲薛刚闹花灯之类的段子。父母亲不晓得我从哪里听来这么多故事。爷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有时会赞许地点点头。

一日,我正兴致勃勃地给弟弟妹妹们讲故事,爷爷来了,把《薛刚反唐》递给了我,说:“你的故事,有些地方没讲对。喜欢书,就拿去看,不许搞坏了!”

于是,爷爷箱子里这几本书,成了我们兄妹几人童年里最好的精神食粮。长大后,我终究没能成为像刘林仙先生这样的牛人。只是依旧保持着对文字的喜爱,或许,就是那几本书的影响吧。

之后,我外出求学,继而又参加工作。但魂里梦里割舍不下的,依旧是我的故乡。我以为,我的故乡,就应定格在冷水塘畔、古驿道旁那个小寨子,那栋四爿三间的小木房。

前几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我们兄妹四人也均进城工作,并先后成了家。于是,便把父母接到城里同住。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

前些日,四弟的小儿子满月,按老家惯例,得回去一趟,给祖宗们焚香烧纸,告慰他们,儿孙们又开枝散叶了。

一条宽阔的水泥公路直通村寨。寨子里的木房,已被样式各异的小洋楼代替。寨中小道,也是一色水泥硬化路面。

寨中与我同龄的人,大都在外忙生计。在寨中走过,偶遇老人们,有些还认得我们兄弟,热情地打着招呼;有些已分不清我们兄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只是友善地微笑着,我们亦微笑着点点头。村间,偶有三两嬉戏的孩童,见我们走来,用新奇且带有防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些“陌生人”,我们笑笑,他们才羞涩地笑笑,继而又游戏起来。

走到寨子的最高处,终于到我的老家了。

老木房还在,那柚子树、那菜地都还在。只是这千百次出现在我梦中的老家,似乎有些陌生了。

屋外的坪场,是我们兄妹儿时玩耍嬉戏的地方,是那样的平整,那样的宽阔。如今,被落叶堆积着,被苔藓侵占着,儿时游戏的场景曾是那样的清晰,而在今天变得模糊了。

打开屋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木房子久不住人,容易损坏,得经常打开门,透透气。”母亲若有所思地说。走进堂屋,居然有一摊摊的水渍。原来昨日下雨,屋顶瓦片漏雨,把堂屋弄湿了。“等有时间了,和你爹回来把房顶修整修整,否则再下雨,就淋坏了。”母亲说。

在回城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这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吗?是的,这是我的故乡。可我童年的乐园,我多少次梦回的地方,为何生疏了起来?漏雨的木房,堆满树叶的坪场,还有孩子们打量陌生人那警惕的目光,像一根根刺,锥得我心痛。

什么地方才是故乡?人如候鸟,总在不停地迁徙。谁又说得清自己真正的故乡在何方?所谓的老家、故乡,可能只是候鸟迁徙途中栖息过的一个枝头罢了。

我常年在乡镇工作,压力山大,生活没有规律。每到周末,总会接到父亲或母亲电话:“华,今晚回不回家吃饭?你回来,就给你炒爆辣子。”于是,哪怕工作中再大的压力、再多的疲惫,也都在父母的电话中消融干净。

回到家,看到可口的饭菜,看到父母慈爱的目光,看到妻儿嬉闹的场景,倍感温馨。

原来,故乡一直就在我身旁——因为,父母在处即故乡。

--> 2019-01-11 1 1 团结报 c25177.html 1 父母在处即故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