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军
沅水滔滔流不尽，作家辈出有新作。
曾躬耕于文坛二十载，挥笔于人生百味间，著有《风雨四合院》《战争不遵守原则》等佳篇的湘西作家胡建中（笔名平安符），首次将创作取材从现实人生转向了无边星球。他将对美好社会的希冀尽皆倾注进科学幻想的可能世界，于新作《宇宙城》中建构起了一座柏拉图式的理想城市。
日前喜得《宇宙城》，读毕感触颇多。就文学创作史观之，《宇宙城》可谓首开湘西本土科幻长篇创作之先河。于文学史意义外，其思想动因、语言风格、地域色彩等也可圈可点。
在小说文本的阅读中，可以体认到胡建中的“宇宙城”这一乌托邦世界的建构，这来自于他内心中对“古中国桃花源式的田园生活”的向往，来自他对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理想世界的追寻。两者在文本中交织缠绕，形成了一个理想化的科幻世界。《宇宙城》的故事情节是被刻意单纯化的，五位主人公因地球发生灾难而被迫离开家园，机缘之下得入奎斗星上的“宇宙城”。人物在城中的游历与见闻，是对作者内心理想的大胆展示。在胡建中的理想城市里，来自不同星域的生命和谐共处，以求实创新作为衡量“宇宙城”公民的唯一标准，所有生灵都把为共同家园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作为最高的追求，以此将当下讲求创新的时代背景融于科幻叙事之中。这是该小说的一个突破，同时也是科幻文学反映时代精神的内蕴要求的体现。当代科幻文学创作活动要求故事意蕴与时代精神的铆合，从此看，无疑是具有超前的意识和时代感。
小说的故事主线沿用的是一种古典主义的脉络。作者通过人物在科学幻想的可能世界中的游历与冒险，来推动故事发展。作为一种成熟的叙事模式，在古典式的科幻作品中并不鲜见。如在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科幻作品里，故事情节通常都跟随人物的行动展开。但在当代的科幻小说创作活动中，传统叙事结构被部分地打破和颠覆，科幻叙事有时被作家刻意地进行碎片化处理，因而显得语句晦涩、情节难懂。从科幻爱好者的视角来看，很多科幻小说尽管夹杂了大量专业理论，具有一定的科学意味，但故事本身被剪得七零八落，文学意味反而淡了。一些科幻爱好者甚至提出，“读叶永烈、郑文光等老一辈作家的作品，比读很多当代科幻小说更能感受到科学幻想的乐趣。”而今，从刘慈欣、王晋康、韩松等著名科幻作家的作品中，已经可以发现一种古典式的科幻叙事节奏的回归。而胡建中的《宇宙城》中的故事脉络，无疑也是在新时代背景下对古典式的科幻叙事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在胡建中古典式的科幻叙事模式中，他笔下的故事不乏浪漫感。安宁祥和的“宇宙城”本身便是浪漫主义风格的幻想产物，是对他内心中完满的理想世界的文学表述。胡建中在创作后记中也提出，“宇宙城在哪里？其实，宇宙城的存在并不遥远，她就在有梦想的人心中！”浪漫主义风格的叙写体现在故事里，对科学技术细节的关注被主动地让位于人物形象的生动塑造与故事情节的流畅展开，这在科幻小说创作活动中，无疑是有勇气的选择。但技术细节的淡化并没有导致《宇宙城》的科幻特质被削弱，重故事、轻科学的创作取向使胡建中的乌托邦叙事，并没有丧失幻想类小说特有的趣味性。
如果从《宇宙城》的语言风格来审视，则可以说是本土化的，是带有较强地域色彩的。胡建中擅长以对话的形式述说故事。小说洋洋洒洒数十万言，诸如生存忧虑、危机叙事、美好理想、环境反思、团结友爱等主题皆融汇于他特有的、本土性的朴素叙写中。质朴的、本土化的口语在文本生成过程中较为深刻地运用，使得叙事语言平易浅近。因而，其表现出的不是由科幻理论家达科·苏恩文所提出的由科幻创作“陌生化”加工所产生的疏离感，而是在亲切、质朴的口语对白中，体验到幻想与现实的切合感。
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在故事语言中紧密地勾连，让人体验到了星空与人生的贴近。本土化的口语对白也使《宇宙城》中的人物形象显得真切、活泼、可爱。五个人物似乎既在星空中漫游、也在湘西的山水间徜徉。这种语言风格使人物体现出了生活于湘西这一方山水中的人质朴、直爽的性格，幻想世界中的人物竟自然地应和了现实世界中湘西人的性格特质。这种叙写或许是有意为之，是胡建中在一种本土情结的驱动下进行地文学自觉。他笔下和谐、完满的理想世界“宇宙城”在某种程度上与沈从文笔下纯美安宁的边城世界相合、相遇。由此，《宇宙城》的古典叙事和浪漫理想也与本土情感相合、相遇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屈原的《天问》被胡建中化用到故事中，这是他在超越时空的文本里对人类未来发展的追问。在他看来，人类对神秘宇宙的探索，从未间断过，我们从哪里来，而将去向何处，未来世界是个什么样子，都是崇尚科学之士应当思考的重大问题。同时，这也是胡建中对湘西本土科幻文学创作问题的有益求索。
回顾当代文坛，科幻文学在经历了相当长的低沉期后，已经开始逐步从边缘迈入文学舞台的中央。那么，在当代湘西文坛中，科幻创作也不应该继续缺位。《宇宙城》是胡建中为湘西本土科幻文学的发展奠定的坚实基础，也是其号召湘西作家参与到以幻想构筑世界的有力呼声。尽管《宇宙城》的故事在整体上还稍显稚嫩，但在作品取材与创作导向上，胡建中表现出了湘西人敢为人先的勇气与担当。我很期待，能够再一次读到他的科幻作品；也很期待，能够有更多的湘西作家把目光转向日渐升温的科幻文学。
(作者系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湘西州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