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祖雅
那是一只泥巴烧制的土钵,上了一层釉光,依然显出土土的样子,仿佛就是泥巴简单的构造。
这是外婆给母亲做的嫁妆之一,一只碗,也是外婆对母亲最亲情的祝福。希望碗里装满生活的饭菜,能够给母亲和她的家庭带来衣食无忧。
如今,这只碗,陪伴母亲,也陪伴我们四十多年了。它已经缺了口,一条隐隐的裂缝,从碗沿开到了碗底,碗身的釉彩也早已脱落干净,枯枯的样子,更现了泥土的本色。再也不能装有汤的菜了。来了客人,菜多的情况下,一只土钵盛着菜,摆在桌子中间,倒也显得大气和主次分明。现在,更多的时候,它只是静静地安放在碗柜里,像个老者,依然守候着家园。
每当看到这只土钵,我就仿佛看到一段逶迤而来的岁月。记得小时候,家里做了好吃的菜,就把土钵架在火炉上,文火慢炖,热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母亲,为了家做了很多忘我的付出,最终似乎都在土钵的味道里,体现了她全部的辛劳。因为家里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母亲操持着。田野里的春种秋收,每一处都少不了母亲的劳作,结果多半都是归结在碗里刨食。而这只土钵,也一直伺候着我们的一日三餐。母亲功不可没的辛劳,也许只有她的嫁钵,记录得比我们更清楚。
而今,土钵旧了,母亲也老了。为母亲亲手做嫁钵的外婆,也已故去多年,和母亲恩怨一生的父亲,也在前些年撒手人寰。我的心情也有种无言而莫名的感伤。在外漂泊经年的我,每每回到家,看到钵在,看见母亲依旧安好,我便又稍稍感到一些慰藉。岁月不饶人,许多亲历的往事,歇在心上,却成了一种欲说还休的回味。
母亲从她生活的山界上的小村,嫁到父亲生活的山界上的小村,母亲梦里的远方,只是从一个山界小村到另一个山界小村换一种生活方式,这方式让她生儿育女,让她更深更苦地饱尝生活的酸甜苦辣。而她岁月里的行迹也一直没有离开那脚下的弯弯的、曲折的山中小路。因为我也走过母亲走过的路,也和母亲一起劳作在山里的小世界。知道这山中的路,和这山中的日子,是一种苦苦的痛,当然,也有温情的甜蜜。母亲不识字,许多的道理也说不清,许多的逆来顺受,都在不善表达中无言承受。每当看到母亲的这种情形,我就想到母亲的嫁钵,盛满生活,也消化生活。就这样,钵旧了,母亲也老了。想到这些,看到这些,我的眼眶总是一片潮湿。
那只钵,因为是母亲嫁妆的缘故,我们有意无意,都对它爱护有加。用的时候,总要多一份小心。这些年,许多用过的碗筷,都已不复存在,从中又觉得庆幸,母亲的嫁钵依然陪着母亲,陪着我们。前些年搬家的时候,许多带不走的东西,都留在了老家。带着钵,就像带着我的母亲一样,要在新的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为讨生活,我依旧离开母亲到远方漂泊,只有孤独的嫁钵陪着孤独的母亲。我常常不知如何是好,万一那钵,在某一天突然碎了,还有什么经年的陪伴,让母亲感到欣慰呢?
我常常想着现实的生活,钵里盛满生活的馨香,我们围桌而坐,母亲坐在上首,一家人开心从容地在温饱中,过着温存的日子。
隔着远方的距离,举目而望,我只有无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