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翟 非 插图/ 田 涌
（接上期）
六
感恩是众生与生俱来的特质，人尤以为甚。我们从小就不乏感恩的传统观念熏陶：鲛人泣珠，不废织绩；衔环结草，以恩报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感恩是每个人骨血里翻涌的原动力，是四季伫立风中永不凋谢的月季花，是引领走出丛莽荆棘的橄榄枝。
常怀感激，知恩图报，是感恩的本色。“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回报父母养育之恩，该有黄香温席子路负米之孝。“教诲如春风，师恩似海深。” 桃熟流丹，李熟枝残，感念师长启我懵懂，当效魏昭煮粥敬师杨时程门立雪之诚。一生一世，朋友相助，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回馈朋友不唯有豫让 “士为知己者死” 报答知遇之恩的义举，也必有高山流水投桃报李之情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无私，犹如慈母，让我们尽览自然的景观美、动态美和天籁美，沐日浴月，赏心悦目，我们能够回赠的只有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善待自然、保护自然。今生今世，我们更应该感恩时代，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时代让我们过得很安稳，活得很有尊严，我们走在实践中国梦的大道上，我们气宇轩昂，踌躇满志，雄姿英发。
爱心传递，循环接力，是感恩的升华。西方国家流传一个故事：一百多年前，英国一位贫民不假思索，舍命救下一名落水贵族公子。老贵族携礼登门致谢，农民却婉言谢绝。后来老贵族感念农民的恩德，资助农民的儿子去伦敦求学。农民快乐接受了这份馈赠，多年后，农民的儿子从伦敦圣玛丽医学院毕业，被英国皇家授勋封爵，并获得1945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他就是亚历山大·弗莱明——青霉素的发明者。那名贵族公子也长大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患上了严重肺炎，但很幸运，依靠青霉素，很快就痊愈了，这名贵族公子就是英国著名首相丘吉尔。
这个很难考证却又流行的故事表明了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的关爱恩情和善行义举都要回报或者都能回报的，但这些关爱恩情和善行义举若能激发更多的爱心传递和善种播撒，这个世界定会变得更加温情脉脉生机勃然。
行善——感恩——回报，爱的大循环，善的大流转。所有的丑陋、邪恶、狭隘、自私、铿吝、冷漠都必将在大循环大流转中得到洗涤、磨炼、裂变和重生。
知足安分，化解抱怨，是感恩的余香。走进家门，人生一世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已；走出家门，人生也只不过是仁义礼智信廉耻罢了。或许后者的意义要显得冠冕堂皇一些，但说到底，人的一生都是在生存基础上的放大和延伸，所以，我们应该懂得人生的知足。在我们还不能报答生活常态中幸遇的恩泽时，我们至少可以抑制私欲的膨胀，安分守己，不给社会增添一份额外负担。江湖风剪剪，庭院雨丝丝。“安分得闲闲最好，不须身外强寻思”。
无论是寻常生活中的戏台，还是洪流滚滚的历史舞台，真正吸人眼球的主角永远只有凤毛麟角一般的那么几位，绝大多数人只是一个陪衬或一个观众。你可以臆想一下成为主角的情景，但切不可由此萌发妄想和幻觉。仔细一点，现实一点，想一想，当好一个陪衬和一个观众，已经是生活对你的一种客气和眷顾了。有时候，作为一个陪衬或一个观众对你更具有某种现实意义，或许更能找到生活的感觉和乐趣。
不管是强者还是弱者，都不必埋怨，不要奢求。既不要感喟事不凑巧，也不要长叹感时不遇；既不要妒忌小人得志，也不要幽怨怀才不遇。姜子牙巧遇周文王，管仲幸逢鲍叔牙，俞伯牙结交钟子期，毕竟是千古佳话。孙膑遇见了庞涓，嵇康遇见了司马炎，苏轼遇见了章惇，岳飞遇见了张俊，方孝孺遇见了朱棣，这也是情非所愿的狭路相逢，人生悲剧起于相逢之时。绝大多数的时候，人都不要痴心地指望他人，归根结底，最可靠的还是自己。
奢求如同吸毒，给人一种幻觉的陶醉。过分地希求某个东西或过分期望达到某种目的，都是一种滑稽的天真，一种可笑的无知，没有基础没有前提没有底气的渴求注定都是华而不实的奢望。一个真正懂得感恩有骨气的人在骨子里就蔑视奢求，宁愿筚路蓝缕，宁愿青山白云，宁愿野花茅斋。
掬一捧感恩泪，结一串感恩珠。我在梦中心花怒放。
七
放弃之后，失落之后，迷途之后，重创之后，遗弃之后，狂欢之后，大醉之后……便是绵绵的孤独，郁郁的落寞。
静静地，傻傻地，我仰望霜空，像一个落魄的寻道者，又像一个嶙峋的拾荒者。在可知和未知之间，在奔走和逡巡之间，在清醒和茫然之间，若有所悟，又惘然无措；若有所思，又百无聊赖；若有所得，又怅然若失。
夜风一阵冷过一阵，群星闪耀的宇宙深处不时地传来燃烧声、爆炸声、射电声。我却被一种饥渴的粗野的孤独层层缠绕，从头到脚，从肉体到灵魂，都冒着萧森的浸骨的寒气。
我已经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孤独求心，习惯了孤独求真。
和孤独索居相比，心有灵犀的欢聚永远只是短暂的刹那。宝马香车，灯红酒绿，鼓瑟吹笙，始终掩饰不了孤独。与其貌合神离虚情假意扭捏作态的噪欢，还不如形影相吊星夜独步。
一个人在路上，似乎年岁越大越孤独，这是人生常态。凡人通常生怕孤独，难免静中取闹，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时常渴望被理解，有人懂你，好像一个人阅历越深，这种渴望愈加强烈。累了，最好有人陪你偶听松梢扑鹿，梳洗风鬟雾鬓；苦了，最好有人邀你月下独酌，细品清风鸣蝉；痛了，最好有人伴你北窗弹筝，愁听梧桐细雨；恨了，最好有人随你惊起回首，拣尽寒枝；乐了，最好有人与你暮宴朝欢，把酒问青天。一厢情愿地期待有人懂你的脾性，懂你的心思，懂你的忧虑，懂你的苦楚，懂你的愿望，懂你的好意。可是，人生往往期望越高，惶惑越多，失落越重。越期望有更多的人懂你，就越没有人真正懂你。就算是你的父母、你的爱人、你的子女、你的挚友貌似懂你，其实更多的是迎合你、取悦你、安慰你。渴望懂你，无异于望梅止渴。越是渴望，反成奢望；越求理解，反被曲解。在生命衰竭的流年中，懂你的人只会越老越少，孤独倒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真正陪伴你的只有孤独。
人生在世，本身就是一场来不及回头的孤旅。与其渴望有人懂你，倒不如自宽自解，在寥落的时节里，斜倚南窗，与灵魂喃喃絮语。
人生需要孤独，孤独的意义在于自我透视，在于牢牢抓住，在于乘势而为，在于奋勇超越。只有豁然肩扛孤独，才显得像模像样。孤独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孕育、唤醒和激发精神的创造力，从一定意义上说，独处比交往更具魔力。
大凡人来到世上，都愿梦想成真，高踞一个山头俯瞰苍茫大地，领略那份成功的喜悦；然而并非事事如愿，你可能是一次接着一次跌倒，可能被没完没了的问题困惑得窒息。暮霭沉沉，虚无缥缈。而这时的你已经疲惫不堪，你仅存的曾经澎湃的心血几乎冰封。这时四周早已潜伏的吸血鬼和食人鱼犹如泄闸的洪水席卷而来，一切含辛茹苦的仅有顿时被吞噬精光。
其实一次次挫折并不等于失败。人生不怕失败，但最怕因不沉静而错败在世俗的陷阱里。无奈时，你何不一个人去静坐于临河的岩石上，凝睇夕阳西沉，在沉默与恢宏中感受生命的躁动和力量；厌倦了，你可择往霏霏雨季，让雨滴融化你的燥热和疲乏。
历史上从来不缺乏伟大的孤独者，有伟大的影子做伴，我们并不孤独。屈原流放江南长达九年之久，“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愤笔直书《九章》诸多名篇。苏武出使匈奴，因匈奴内乱被扣，流放到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牧羊长达十九年之久，冰天雪域，啮雪解渴，野果充饥，受尽折磨，直至旄牛尾饰掉光，头发胡须花白，因和亲才被接回汉廷。陶渊明中年解印辞官，归去来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慨独在余，一生守志不阿，畅叙忧愤，成为田园诗的开创者。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隐居乡村6年，孤独忍受教会疯狂迫害，写出政治学名著《社会契约论》，提出了“人民主权”思想，对法国大革命影响深远。
这些伟大的孤独者证实，孤独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它不屑于成为一首无病呻吟的怨曲、一种井底之蛙的托辞，而是每个人头顶之上笼盖四野的苍穹，每个人策马扬鞭纵横奔突的辽原。
地球都只不过是一粒悬浮在阳光下的微尘，孤寂得随时都会被吹落，何况我们人类？我们生在一个萧凉的世界里，孤独的状态就是自由的状态，也许就是自然的状态。人的孤独是无法消失的，天才的孤独更无从慰藉。
一个人走在如潮的人流中，唯有孤独的影子不离不弃，厮守相随。一个在他人看来根本不会孤独的人常常孤独得漫无目的转山转水。
一个人在路上，不要以为孤独苦了你累了你。细细品味一下，那一份宁静，那一份恬淡，那一份逸乐，那一份超然，你就会觉得你是一个幸福充实的人，你远去了尘世的浮躁，绕避了人间的世俗，正在走出蜿蜒的山道，即将迈入汗汗沺沺生机无限的旷野。
康德说，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英国心理学家安东尼·斯托尔说，唯有在孤独中，我们才能深入内在的心灵花园，体验到那种忘形的一体感。
孤独只属于拥有坚强意志、丰富想象、非凡定力、明睿智慧的人。它是庄周的漆园、王羲之的兰亭、苏轼的雪堂、陶渊明的终南山、王维的辛夷坞。它是自我意识的觉醒、躁动情绪的梳理、个人空间的养护、桑麻生活的回归、自由精神的翩飞。孤独的内涵总是源源不断地获得注入，这种让人坦荡禅定的注入似乎就是一股来自古老冰川的清流。
孤独让自由得到飞翔，让心灵得以餍足，让灵魂得到熨帖，理当获得礼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