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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14日

犁 铧

○田志顺

犁铧无声无息,静静地蜷缩在墙角冬眠。

初春,土脉松动,犁铧睡眼惺忪,伸伸懒腰,跟着父亲和水牯,精神抖擞地走上了乡村舞台,一出春耕的传统歌舞开始上演:人驾着牛,牛拉着犁,犁翻着地,鞭飞人吼,牛奔雀跃,好一幅久违、熟悉、亲切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新泥、牛尿、汗臭的混合味道。那味道有点刺鼻,但却是山村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中的牛鞭像指挥棒,激情演绎春耕的交响,“哇哇哇、吁吁吁……”掌犁驾牛的吆喝声在云岭间飘荡。乡村的情,大地的爱,一粒粒阳光,在一朵朵泥花中吐蕊绽放。

我站在田埂上,摘几朵花,吃几粒三月泡儿,用小撮箕撮鱼虾泥鳅,一直到母亲喊我们回家吃中饭。父亲卸下牛背上的套夹,松开犁铧,背着我,牵着牛,朝家走去,把牛拴在大核桃树下,婆娑的树影给阴暗潮湿的土地筛下一地斑驳。

午饭后,父亲继续劳作,直到黄昏收工回家,把犁铧轻轻地放在堂屋里。昏暗的煤油灯光给犁铧罩上了一层迷蒙,犁铧淌着水,湿了一地。我不明白,一张犁铧,随便丢在哪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放在屋里不可呢?弄得屋子湿漉漉的。后来我才知道,犁铧放在屋外,沾了夜露会长锈。父亲中等身材,老实巴交,寡言少语,憨厚如牛,整天脚不点地忙农活,善待犁铧,感恩耕牛。犁、牛与父亲相知相惜,同甘共苦。

春耕过后,父亲把犁铧浸泡在河水里,用干稻草反复擦洗,直到淤泥全部洗净,才扛回家放到禾场坪里晒干。太阳满满地照在犁铧上,水珠滑过镜面,留下稀疏猩红的斑点,闪着光,刺得人眼睛迷糊,父亲额上幽深的犁痕,清晰可见。这时,父亲拿起竹烟袋,装上旱烟点燃,“扑哧、扑哧”吞云吐雾。腮帮一瘪一鼓,山羊胡一翘一翘,鹰爪烟盒包一荡一荡。云雾缭绕中,父亲像个神仙,踱着方步,凝视着犁铧,伸手摸一摸,嘴里念叨着:真是一张好犁,又吃泥又筋道,满脸惬意。

犁铧的好差我分不清楚,但我见过犁断牛奔的热闹场面。泥吃深一点,牛拉不动,人在牛屁股上猛抽一鞭子,负痛的牛脖子一缩一耸,猛一用力,“嘎嘣”一声,犁铧断成两截,牛挣脱缰绳,昂着头,“哄儿哄儿”地在田野里疯跑乱窜,人在后面撵,边追边骂,狼狈不堪,场面好不壮观。

父亲告诉我,这张犁是祖父传下来的。祖父小时,靠租地种田过日子,一张犁养活一家人。不管天旱水涝,用汗水浇灌庄稼,用勤劳淳朴齐家,用杂粮缝补捉襟见肘的日子。祖父老了,扛不动犁铧,父亲接了过来,在同一片土地上,翻新一页页大地,书写一篇篇新的华章,就像犁痕,既是祖辈的缩影,也是乡村的胎记。土地和人一样,血脉相连,代代传承,每一个人都是祖辈种下的庄稼。

犁铧传到我们这一辈时,没用上几年,就在铁牛的轰鸣声中,黯然神伤地退出“农耕泽泽牛耳湿”的乡村舞台。

现在,村庄越来越小,已经容不下一张小小犁铧。锈迹斑斑的犁铧躺在墙角,倚着墙根晒太阳,慢慢地被人们遗忘了。在蛛丝密布、鼠蛇出没的荒凉中,犁铧凄美地思恋着躺在婆娑竹影里反刍的老牛,思恋着河柳倒影里洗澡时牛尾巴抽落的牛蝇和夕阳,伤感、无助、悲怆。儿时,刀锋划伤过我的手,所以我不敢去碰触闪光的犁铧,战战兢兢走过它的身边,生怕惊扰它的美梦。

现在我回到家乡,偶然还能看到犁铧,只是我不再怕它,与它凝目相对,从它无助的眼神里,我读出了犁铧对泥土的温情,读出了自己幸福快乐的童年,读出了渐行渐远的亲切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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