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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15日

土药罐

方 荣 摄

高 翔

我兄弟说,药罐又煨裂了一条缝儿。

我匆匆地到又买了一个陶质的药罐,骑着摩托车,六十里回家的路,一路狂奔。

这是第几次?不清楚。只记得在老家石榴树下,那残胳膊的药罐,已经堆了一堆。在这快三年的光阴里,药罐烂了又买,买了又烂,这已经成为了经常性的事情,谁还记这些?母亲先前常常高举掉了罐底的药罐,亮亮的一团光就落在一轮枯枯皱皱的脸上。末了,母亲总是抱怨说,如今的土药罐怎么就不经煨呢?

其实土药罐不是不经煨,罐儿材质还不是原来的泥巴材质?罐儿工艺还不是往常的粗糙工艺?这根本没有多大的变化呀。真真不经煨的原因,是母亲第一次吃汤药之时,对药罐里所剩汤药量估计不准,进行第二次煨药过程中,汤药量一旦偏少,那药罐就被烈火舔出发丝一样的裂纹,裂纹一长,药罐就报废了。

其实,母亲不应该抱怨药罐,还得感谢这些药罐。

如果没有这些药罐舍身舍命为我母亲熬药,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因为母亲的病,不是普通的感冒病,而是要命的直肠癌。医生每次开出的中草药,每一副药都是一大包。要从那干硬硬的药草里熬出汁,熬出药性,没有药罐在烈火里舍身舍命地煎熬,苦涩汤药定然是熬不出的。没有了汤药,谁去同母亲身体里的疾病缠缠绵绵地谈判?没了汤药同疾病谈判,母亲还能够带癌生存两年多?想想,两年多的日日夜夜里,药罐就一直默默地蹲在火坑里,灰朴朴着身子。白昼里,有时靠近火舌,有时又离开火舌,然后又靠近……在一近一远,一烫一凉里,药罐咕咕噜噜地熬出了一罐罐的汤药,熬出了一罐罐的温暖,熬出了一罐罐的抵挡病痛的千军万马。这些兵马和母亲一起抵御病痛的淫威,迟滞疾病侵袭生命疆土的步伐。因为煨药,常常就在不注意里,“嚓”地一声,药罐就裂了一缝儿,药罐里的褐色汤药水,“噗噗”地从缝儿里挤出来,眼泪一样下淌——所有的牺牲都有疼痛吧?为了不让汤药流干,赶快寻来早已准备好的药罐顶上去……

而今买的这一个土药罐,就是预备那一枚旧药罐不能再使用时,好义无反顾地顶上去。

当我把头伸进木房家门时,只见才上四年级的侄儿三阳,一只脚踩在火坑角落里,一只脚踩在火坑外,双手握住药罐的把儿,将药罐嘴儿靠着一个白瓷碗沿,正汩汩地倒着褐色药汁。药汁倒到快小半碗时,侄儿放下药罐,细手儿在空中甩动着——手酸痛了吧。我带着点责怪的语气说:“三阳,你也倒得好药?你爸忙啥去了?”

三阳的爸爸是我兄弟。去年刚进入冬天时,他被我从温州喊回家的。那时,我母亲病情又出现了恍惚——卧床不起。母亲不能自己煨药了,而我又远在小镇,照料母亲的担子就落在了我兄弟的身上。我每次回去,总是看到火堆旁的土药罐,在烈火的舔舐下,汤药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而蹲在火坑沿的三阳爸爸,忧郁着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药罐。毕竟母亲的时日并不多了,虽然那日子还没有来,但那会远吗?作为子女怎不心痛?于是尽可能地呵护好母亲的余生。于是,三阳的爸爸负责给母亲煨药,端药……而我则负责掏钱抓药,跑路送药。记得去年腊月里,道路封冻,不能够行车,我是走路回老家送药的,六十里路下来,脚小指都起水泡了……而我的两个姐姐,距离老家更远,她们一边隔三差五地给母亲带点好吃的点心和问候,温暖着母亲的心;一边善意地欺骗着母亲,说母亲的病不是什么大病,但是这病治疗起来时间比较长……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在身体和心理上都需要呵护。而且,我们的母亲都已经是奔八十的人了,更何况她已经得病了。

幸好,母亲有几双儿女,有几双孙子。

“到后山给婆婆挖牛耳大黄药去了。”侄儿说毕,身子缩成一团,蹲在那碗汤药旁,和他爸爸平时一个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缕缕的汤药白气。侄儿那模样,猛一看,仿若一枚药罐。

我从蛇皮口袋里取出土药罐,药罐那做工不甚精细,粗朴,笨重,身子仿若灰土里打滚后的毛驴一样灰扑扑的,同碗、盆、锅相比,就如同老妪同秦淮八艳比倩,有天壤之别的差距。这时三阳的爸爸来了,一手提着牛耳大黄草药,一手提着锄头,灰灰的衣服上,泥迹斑斑,矮矮墩墩的个头,肥肚子,毅然一个会移动的土药罐……

其实,即使母亲不生病,岁月也不饶人啊,作为子女、儿孙,不同样要为其呵护吗?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晚辈人,就是长辈人身边的药罐,为他们不仅抵御着疾病,也抵御着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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