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化,即秩序化,使无序变得有序,基于有序而升华为境界,凝结为气象。在汉字书写中,这秩序这境界这气象,直指心灵。因此我们说:每一次汉字书写,都是序化心灵的旅行。换句话说,汉字及其书写意味着秩序,人与人的秩序,人与社会的秩序,人与自然的秩序,人之身与心的秩序。
“汉字及其书写意味着秩序”,这一表述并非我一己之私见,而是源自一则古老的叙事:仓颉造字。
史载,仓颉是黄帝的史官。当时,中国已穿越原始部落而出现国家雏形。旧有的“结绳记事”依赖三维的绳索编写信息、存储信息、传递信息,面对错综复杂的新形势,这种记事法已无力维系整个国家有序地运转,被淘汰,已成定局。旧法已被淘汰,新法尚未产生,于是,一度失了秩序,陷入混乱。在这历史节骨点上,仓颉正积极酝酿着新法来结束这场混乱,他成功了,他从伏羲画卦的伟大创举中汲取灵感,变三维编码为二维编码,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因而实现信息高效率编写、存储、传递。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记录了仓颉造字前后国家秩序的转变,之前是“庶业綦繁,饰伪萌生”,之后则是“百官以乂,万品以察”。通俗地说,造字前,朝廷则政务繁杂,疲于奔命,民间则假冒伪劣、坑蒙拐骗,处处可见;造字后,朝廷则高效执政,秩序井然,民间则人安其道、物处其所,欣欣向荣。
西汉淮南王刘安《淮南子》一书用诗意的笔法概括了仓颉造字的社会反响,书中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作书,就是造字,这话字面意思是说因仓颉成功造字,而天降小米,夜里鬼哭。透过诗学“立象以尽意”的思维方式,我们可以读出这句话的真实意旨:
正因仓颉造字,人类把握自然规律(天)的能力大为提升,从而生产力随之大幅度提升,粮食迅猛增产;于是,人类开始有足够的能力从容地应对自然灾难(鬼),于是,自然灾难对人类所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再如往昔那样让人觉得恐怖。诗意的笔法将自然灾难看成鬼,鬼在人前失了威风,祂便伤心地哭了。
在造字过程中,每一个汉字被第一次书写。凝神造字,是为了家国天下之秩序;提笔书写,这秩序就和书写者神交互动,于是心灵得以序化。
仓颉造字,人们通常将它看作神话。神话,其实是人话的美学结晶,是诗学叙事学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此刻难以相信神话,那么,请听人话——
法国哲学家福柯的名著《词与物》曾论述道:“中国文化是最为秩序井然的,它的文字不是以水平的方式复制声音的飞逝;它以垂直的方式树立了物的静止的但仍可辨认的意象。”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汉字对自然秩序的构拟造就了中国文化的秩序井然。
《法言》是扬雄仿照《论语》而写的一本书,书中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在这段论述中,言辞与书写都指向心灵秩序,言辞是心灵的真实声音,书写是心灵的真实轨迹。通过这声音与轨迹,可以分辨君子与小人。君子与小人,可以基于价值判断,也可基于事实判断,从事实判断来看,扬雄试图告诉我们:内心有序即为君子,内心失序便是小人。
《弟子规》说:“字不敬,心先病。”是说假如不敬重文字,不恭敬书写,就与自然秩序绝了缘,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心得不到自然秩序的积极滋养,也便只有生病了。
无论神话,抑或人话,都在传达这一主旨:对于中国人,汉字是一个美丽的家园,里面住着秩序。书写,是参观这美丽家园的门票;书写,是进入汉字王国的绿卡;书写,是宅兹中国的资粮;书写,是供养秩序的玛瑙璎珞。
以汉字为栖居,就是与诗意相伴,就是与秩序同行,让我们放下手机,提笔书写,开启心灵之旅,抵达诗意与秩序的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