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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6月21日

乡 愁

乡 愁

○黄海龙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它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了呢,这不是我在梦中常见的模样啊。它应该是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木房子啊,可如今,却在木房子的地方凌乱出一片片的瓦渣场,有杂草在那里疯长;它应该是有一条歪歪曲曲的平实小路啊,可如今,却隐入萋萋荒草丛中,难以寻觅到它的踪迹;它应该是有两条幽深小巷的啊,可如今,代之它的却是几处断壁残垣静默在那里,风雨剥蚀的痕迹触目惊心……

这就是我的故乡么?它变得让我认不出它了,我的心里一片苍凉。

在我的记忆深处,那一排排木房子行行列列、十分整齐,一体呈现着微黄的色调,且经年散发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油烟味儿,闻着特亲切。清晨的时候,鳞次栉比的青色屋脊掩映在鲜亮的绿叶丛中,在洁白的阳光里、绚烂的云霞底,屋顶袅袅升腾的炊烟如花朵般盛开,村庄就坐落在一幅画里。

黄昏的村庄也十分美丽,近处的村道上,是成群结队回家的鹅群鸭阵,是上蹿下跳的猫儿狗儿;偶尔,一只大白鹅威武地拍打着翅膀、高昂着脖项,去追逐一个路过的小孩,吓得小孩抱头鼠窜,逃得远远的,看得一旁的大人哈哈大笑。一时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远处的村道上呢,拥挤着回家的牛群、羊群,膘肥体壮的水牛、浑身金色的黄牛、负薪的老人、骑在牛背上的顽童,都沐浴在夕阳余晖的深处;天空晚归的鸟儿,扇动着暮色的翅膀,把晚归人们的心都扇暖了。

村寨边上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沟,是一丘连着一丘的稻田。那水沟因为茅草疯长的缘故,已隐入阴暗的深处,曾经光滑的岩滩一如老人皱纹密布的脸庞,岁月剥蚀、苍苔暗长。——那时,当母亲和村上妇女在水边洗菜、洗衣服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在近旁的沟里洗澡、打水仗,活像一条条泥鳅。涌动的清波、彩色的菜蔬、漂动的衣衫、孩子们的笑声,把这条溪沟点缀得格外生动。而如今,只有我的一声喟叹,遗落在远逝的风里。

我回村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我却觉得这里的春天是如此的寂寞,水田依然沉睡在冬日的梦里,没有半点涟漪;地里的油菜稀稀疏疏,一如农村害怕见生人的村童,只想扯着母亲的衣边往她身后躲;几只鸟儿在田里的蒿草丛起起落落,时而静止在一根芦苇上,任凭风轻轻地把它摇曳。而以往阳春三月的季节,它可不是这样的啊,它是有大片大片满园花、紫云英、油菜花繁密在田野里;是有农人的吆喝声、犁铧翻动的水声、牛哞声闹热在田野里;是有村童吹麦笛的影姿、妇女们扯猪草的影姿、姑娘们抽春笋的影姿晃动在田野里……一时间,紫云英混合泥土的气息,杂含着饱满的水汽,悄然地芳香了四野。

进入了冬月,故乡就愈加闹热了起来,似乎要把一年的辛劳通过这个季节的喜庆把它一洗而尽。刚才是这户人竖屋上梁;没过两天,又是那户人家嫁女、娶媳妇。一户人办喜事,大伙儿都来帮忙,寨上叔侄爷们帮忙搬桌椅的搬桌椅,帮忙劈柴的劈柴,帮忙挑水的挑水,帮忙洗菜的洗菜,帮忙炒菜的炒菜,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时间,男人们胡侃海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女人们红纱绿裙、娇娇俏俏;小孩们在人群中钻来跑去,特别喜欢去抢鞭炮,一寨子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

到了年关,村寨更是热闹,男人们忙着杀年猪、打糍粑、扫扬尘,女人们忙着置办年货、剪窗花,给小孩做新衣服。寨上有一位老人剪窗花剪得特别好,什么喜鹊闹春、鱼跃龙门、大闹天空,在老人的手里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寨上的妇女和姑娘们都喜欢跟老人学剪窗花,在冬天的夜里,围着熊熊的老树蔸火,女人们嘻嘻哈哈、好不热闹。到了后来,寨上女人几乎人人都会剪,我的寨子成了当地有名的剪纸村,且吸引了附近的姑娘们来学剪纸。据说,这剪纸技术后来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一张张剪纸贴上了窗格、家具,一副副对联贴上了门楣、壁板,村庄就沉浸在一片红色的喜庆里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春节的一天,没有风,太阳暖暖地照着,一如阳春三月的日子。吃过早饭之后,寨上男女老少不约而同来到了晒谷坪上,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玩扑克,输了在脸上贴纸条;一些年轻人在学骑单车,边哼唱着刚从电视里听来的《小草》之歌;几位妇女坐在阳光地里纳鞋垫、做布鞋;一群孩子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舞起了草龙灯,学着昨天晚上大人们舞龙灯的式样,嘴里还要不停地“咚咚锵、咚咚锵”地嚷着,闹得鼻子脑门上全是汗,看得一旁的大人们都笑了……

而如今,只剩我在这断壁残垣、杂草尘埃中穿行,低头沉吟、内心苍凉。那位会剪窗花的老奶奶去世之后,那些会剪窗花的女人外出打工之后,故乡终于在新年也难以看到那些红红绿绿的窗花了,那些美丽的窗花只能在我的梦里出现。那些寨上男男女女一如大雁飞出去之后,带走了老人和他们的小孩之后,故乡就渐渐变成了一位老人,在残阳下孤独地睡着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队队的羊群、一幅幅热闹的场景、一片片飞遄云天的欢笑。

我时而踟蹰前行,时而低头沉思。从故乡的上空看过,我就看到了远处的田野和更远处的荒草,那些房子、那些巷弄从我面前消失了,这让我眼里有了一种异样空落的视觉,让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陌生的感觉。——远处,一栋孤独的房子门前,一位老人坐在那里,孤独成了村寨边上的那棵老树,静静地等待着光阴的流转、等待老去。这位老人,会是我的村寨的最后一位守望者么?我查阅过有关资料,说我国每天有80个村寨在消失;目前,还在以这样的势头蔓延。我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想,却不敢想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一颗被洪水冲倒的、裸露干枯的树蔸,一棵树的根,就这样被遗落在这片荒芜里。——难道,仅仅只是一棵树失去了它曾经的“根”吗?我们可否还能回到自己灵魂温暖、精神宁静的家园?——那里,曾经枝繁叶茂,青碧无限。

这一刻,我的泪飘落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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