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对于湘西人来说，背篓司空见惯，是生活中最常见也最不可缺少的一件用具。

大大小小的背篓，早已融入湘西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上山砍柴背背篓，去的时候背一把柴刀、两个柑子，回来背上一捆柴，装几颗板栗、几朵菌子；上街赶集背背篓，买了食盐、种子、新衣服，一背篓就给装下了；走亲访友背背篓，去时背个孩子，回来装点人家送的礼物，亲情在来来往往中越走越浓。闺女出嫁，娘家要准备一个喜背篓，精致玲珑，送的是恋恋不舍的牵挂和勤俭持家的嘱咐。孩子满月，娘家人会送一个儿背篓，结实耐用，送的是实用方便，也是满满亲情。孩子稍稍长大，家里人会准备一个小背篓，让他（她）学着上山背柴，下地挖胡葱，传承的是背背篓的习俗，也是勤劳踏实的好家风。

湘西人的背篓，与其所在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湘西地区山多山陡，道路大多为青石层叠铺就，狭窄，崎岖，陡峭，四轮、两轮、独轮的车都行不了，晃悠悠的扁担挑起来也诸多不便，勤劳智慧的湘西人用竹子编成篓子，再安上两根带子，就产生了一种背在背上的特殊运输工具。湘西人常说，“两只好手，抵不上一个烂背篓”，说的就是背着背篓能自由地上高坎、下斜坡，轻松地在林间穿行，还同时做些采集、播种的活计。

智慧的湘西人，不断积累经验，根据场合与用途的不同，将背篓织出了不同的样式。上山下地干活时背的，叫做柴背篓，编得紧密结实粗重，以实用见长；走亲戚、赶集时背的，叫做花背篓，一般用细篾编织，还会留些装饰性的孔洞，精致美观，用来装些不重的小物什；一种叫做“扎背笼”的，是背篓里的巨无霸，背上去高过头一大截，用来收获包谷、小米之类的谷物十分方便，不过一般只有青壮年的汉子才背得动。还有，宋祖英歌曲《小背篓》里唱的，是一种专门用来背孩子的儿背篓，腰小口大，檐子比一般的背篓高，以免孩子不小心摔出来。

湘西人的背篓，大多由寨子里的能工巧匠编织。很多湘西人家都会在屋前或者屋后留一个竹园，长满了挺拔颀长的桂竹、楠竹，既是一道秀丽的风景，也是一个用来编竹器的自然仓库。需要织背篓了，便到竹园里挑几根粗壮漂亮的竹子砍下来，剔去枝丫，用刀劈开，根据需要剖成宽窄不同的篾条，再用专门的刀子分成青篾、黄篾。青篾是靠竹竿表层的部分，青绿色，密度大，重量轻，韧性好，是织背篓的好材料。黄篾是竹竿靠内里的部分，厚重笨拙，容易折断，一般只能丢弃，或者给小孩子编些小玩意儿。小时候，我经常看到爷爷坐在堂屋里编背篓，一根根的篾条从盘好的底部散开来，像四射的阳光。编织过程中，篾条经纬交错、上下飞扬之间，散发着幽幽的竹香，夹杂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形成一种神秘久远的氛围。

作为土生土长的湘西人，我小时候也常常背背篓。春天里，背着背篓去油菜地里扯猪草；夏天，背着背篓下河洗衣服；秋天，背着背篓跟姑姑去山里采蘑菇；冬天，背着背篓和小伙伴一起去荒地里挖折耳根。背上背篓，是一种成长的标志，除了快乐，更多的是艰辛和责任。小时候，父母经常在寨子对面的山腰上种一大块洋芋地，每年暑假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挖洋芋。洋芋真多啊，一锄头下去，就滚出来一窝窝儿，不多长的一陇，就能装满一大背篓，挖也挖不完，背也背不起。还有就是背烟叶，刚剥下来的烟叶很重，背篓里靠前后各插两根竹竿，将烟叶叶柄朝内一层一层装了，就是好几十斤。每次背烟叶，我的肩膀都要被背篓压得红肿生疼，恨不得甩掉它。长长的路，我一步步捱回家，卸下背篓，肩膀上、后背上，全是一条条深深的、红红的篾条印子。

那时候，背篓在我眼里不是一件器具，而是一副镣铐。事实上，背篓正是鞭策很多农家子弟刻苦学习，跳出龙门最真实有力的教鞭或戒尺。

近些年来，社会经济飞速发展，国家在基础设施建设上的投入增多，湘西地区的公路实现了村村通，很多寨子修建了田间道、户间道。乡亲们也大多买了三轮车、拖拉机，很多重东西再不用一家人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背篓背了。不知道，承载了湘西人太多记忆的背篓，将来是否会从湘西人的生活中隐退，成为博物馆里的展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