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

妻子长相平平，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妻子的善良，正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幼年家贫，打小穷怕了，我总是穿着已经变了形的皮鞋，把过时且破旧的衣服总要收藏起来，舍不得丢掉，心想着有朝一日还用得上。这些习惯导致本来就不宽敞的蜗居变得更加拥挤。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妻子第一次进门就感慨地说：“你这哪里像家啊？简直像一个旧物仓库。”

面对妻子的揶揄，我不置可否。妻子小我八岁，和我几乎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她没有经历过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或经历过，但当时还没记事。因此，我抱着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心态，把妻的话当耳边风。

婚后，见我依然舍不得清走旧衣物，妻子便以教育工作者的口气对我谆谆开导起来。

她说，你收藏这些旧物，除了把家弄得像个垃圾窠外，没有丝毫意义。倒不如清理出去，放在外面，或许还能让这些旧物发挥余热——

“怎么发挥余热法？”我打断她，问。

“你想，你把自己穿不了的旧衣旧鞋给那些缺衣少鞋的流浪汉穿，就可让他们避免严冬的困扰……”妻子见我不语，接着说，“如此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呢？”

妻子不愧是教育工作者，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我。就这样，那些被我从一个乡镇带到另一个乡镇、最后带进城的旧衣旧鞋，最终被请出了门。

和所有的臭男人一样，我也有很多小毛病。

因为抽烟的原因，痰多。在用电脑打字时，懒得起身，常常把痰吐到易拉罐等其他空饮料瓶里。此举被妻子发现后，严厉地批评了我几次。她说：“哥，你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伤害了他人吗？”“伤害了他人？”我如坠雾中，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害了谁。

见我懵懂的表情，妻子继续说：“你把痰吐到空饮料瓶里，方便了自己。但是，当你把饮料瓶当垃圾丢弃、拾荒者捡起来时，你能想象出他们的为难吗？”经妻子这么一提醒，我才知道，自己微小的行为竟然会伤害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在这之前，我对妻子的批评是有意见的。我认为，别说我把痰吐到自己家的饮料瓶里，就是我把尿拉到里面，又碍着别人什么事？

一次，我发现她正把我换下准备丢弃的旧衣服放进洗衣机时，急忙说：“哎哎哎，不是给你讲过了吗？那件衣服我不要了的，你洗它做什么？何苦？”妻子说：“洗干净晒干，别人拿去好直接穿。”这不是戴着斗笠撑伞——多此一举吗？我心想。算了，管她的，她乐意洗就洗吧。

我换刀片刮胡子，常常随手把换下的旧刀片丢进垃圾桶。这天，我换好刀片，出来时向妻子抱怨说：“刀片质量太差了，才刮几次胡子就钝得用不得了。”

“你刚才说什么？”妻子忙问。

我重复了一次，妻子又问：“你把旧刀片丢哪里了？”

我说：“还能丢哪里？垃圾桶呀。”

“你用纸包了没有？”妻子问。

“用纸包？”我糊涂地问，“一片旧刀片，有必要吗？”

妻子就又唠叨起来：“你啊，你啊，做事何时才能为别人考虑呢？”我用手摸着长满胡子的脸，迷惘地问：“我又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你不知道？你就不怕拾荒者在翻捡垃圾时，不小心被你丢的刀片弄伤手吗？”说着，她站起来走进厨房，把整桶垃圾倒在地板上，自己用小木棍翻起来。最后，她找到了刀片，用卫生纸包好，重新放进去才罢休。

当时，我发现妻子有些小题大做，事情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再说，现在的拾荒者，都是拿铁夹翻垃圾的。直到有一天，我从报上看到一则拾荒者在翻捡垃圾被刀片割伤的消息时，才为妻子的小题大做折服。

妻子的班上有个孩子，其母因受不了贫困，在外出打工时跟人跑了。其父深受打击，无心管家，家里一团糟。孩子在大冬天里还穿着破烂的衣裤上学。妻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把儿子穿不了的衣裤一股脑清理出来，重新洗好，晒干给了那孩子。周末在带着女儿逛街时，又特地给那个孩子买了一条新裤子。我问她准备如何把这条新裤子给那孩子？妻子说她会悄悄地给他。我说：“我以为你会大张旗鼓地给呢。”妻子微微一笑，说：“献爱心是要讲究方法的。不讲方法献爱心，有时候会伤害对方。”

我笑了，妻子是对的。时下，很多人献爱心，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去，还要和受赠者合影留念，电视台还要报道。仿佛不如此，自己的爱心就落空了似的。殊不知，这种高调的作法往往会伤害受赠者的尊严。因为，贫困者亦有自尊，甚至自尊心更强。稍不注意，会适得其反。

这就是我的妻子，一个长相平平、爱唠叨、善良而又充满爱心的湘西苗家女人。

本版图片均由 石 健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