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少年雪白》是雪小禅的新书，今年6月出版。我在第一时间，便将此书购入囊中，并迅速地读完。雪小禅的书我读过不少，但这本《少年雪白》，却有其较高的文学水准和文化底蕴。因为，此书还有个副标题——手贴志。

手帖志，是《少年雪白》的主题和内核。雪小禅不仅是个作家，还懂书法，在多年的游走讲学中，见识了不少古人的碑帖真迹。真的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每次赏帖归来，她便煮一壶老茶，听着老唱片，为这些碑帖写下一篇篇文字。于是，便有了这本《少年雪白——手帖志》。

全书分四部分，图文并茂。那些碑帖的照片和雪小禅的文字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第一章“有匪君子”，第二章“凯风自南”，第三章“呦呦鹿鸣”，第四章“光阴夜白”。这些题目多来自诗经，可谓思接千载，古淡天真。

“有匪君子”一章，我尤喜《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这是晋代王羲之写给朋友的便条。用这等壮阔美丽的书法写一张送橘子的小便条，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可其有趣也正在这里啊！雪小禅也说：“‘橘’这个字太好了，有灵异的妙清，染了人间烟火，却又脱离了人间烟火……就这么简单的十二个字，却是清清爽爽的日常和人间情意……”

该书是标准的“小禅”式赏读。她抛开书法的角度，抛开那些“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雅量，回归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俗情。她在自己的审美维度里，写出了帖子本身所蕴涵的生活真意。

还有《花气薰人帖》。出自宋代的黄庭坚。“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这首诗我早就熟知，但书法还是头一次见。“花气薰人”四个字似有剑气，而到了 “八节滩头上水船”的时候，笔力又渐次淡了下去，似有无力写沧桑的味道了。还是雪小禅的赏析到位：“这‘薰’字用得陡峭……黄庭坚一身的才气，随意一抖就是珠光玉笔……”

这些句子，端的是入耳入心，相当“雪小禅”。我读着读着，也觉得春风扑面，花气袭人！

第二章的“凯风自南”，我尤喜《瘦金体》一篇。“‘瘦与金’，仿佛贫穷和富贵，凑在一起，居然有一种别致的味道和气息……是一枝清梅的瘦。我喜欢那支棱出来的样子，一撇一捺彰显出不同凡响的意味……一腔子里的血全是清澈的……也像宋徽宗这个人，偏偏不喜做皇帝，偏偏把心，染在了琴棋书画里……”

小禅的文也真是绝了，字字句句，也都是又“瘦”又“金”。

我亦喜瘦金体。也曾心血来潮练过几笔。却终是写不出那份俊秀与挺拔。也许，它只能属于一个皇帝，既高贵，又荒芜。

第三章是“呦呦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古人的待客之礼，当真比现代要高雅得多。且看苏轼的《啜茶帖》吧：“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

也是相当亲切了。这就好比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道源兄，闲着也是闲着，来喝茶聊天啊。顺便我们讲一些只有当面才能说的事情。你儿子孟坚如何？想必一切都好吧。

雪小禅说：“这张公元1080年的小便条，简直有家长里短的快意！”但这次，雪小禅不仅赏悟了苏轼的手帖之意，还写到了他墨迹中的精神，“用墨丰腴，自由挥洒，风神萧散……飘逸空灵又高古……”书上亦有《啜茶帖》的照片，我看了又看，然后也泡一杯老茶，慢慢地，似品出了宋朝之味。

最后一章的“光阴夜白”里，写到了李叔同的“悲欣交集”。这是弘一法师圆寂前的四字，它“还原到了写字的最初，彻底地断了烟火之气”。是独属于李叔同的“弘一体”。雪小禅说这字是“平静，恬淡，沉稳……笔飞墨舞之间，全是佛门真意。”这也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字体，疏朗清瘦，骨骼清奇，有“风霜高洁，水落石出”的气度与高格。人间无穷的玄机，便是“悲欣交集”。

这，就是雪小禅的“手帖志”；这，就是《少年雪白》。书里的每一个字，都自带光芒。有少年的英气，亦有精神的澡雪。雪小禅自己也说：“这是我最重要的一本书。”因为里面散发的，皆是生生之力，少年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