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海娟
这世上,偷不得留不住,追不上叫不停的,就是转瞬即逝的流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樱桃是什么时候红的?芭蕉是什么时候绿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没有找到春天的脚步,还没有牵着春天的衣角,随他海角天涯地走走看看。没看见他的彩笔怎样藏在肥大的衣袂之中,只随心所欲地涂鸦几笔,大地就变了颜色;没见他袍袖一挥,细雨如丝,漫天倾洒,大地从此有了恋情;没见他把太阳的玉盘挂上天庭,没见他坐在月亮上打秋千……都说春天是个姑娘,她头戴花环,从小学课本中轻盈地飞出,飞到高山,飞向大地……小草眨着迷离的媚眼,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抻长,铁青着脸的树们捂不住了,满身打起了芽苞……
春去春来,那些生动的细节,我从没认真研读过。
每一年,等到我想到春天,等到我出门的时候,春天已经走远,连背影也不曾见。
恍惚中,谁曾经吹着悠扬的口哨,在春天里一闪而过?谁曾经丫角青衣,踩着春天的花径去上学?谁曾经怀揣梦想,在春天种下希望?谁曾经驱赶着心中的厌郁,逃离春天的村庄?明媚抑或阴霾,冰雹或者惊雷……那些曾经撼动心扉的纷纭过往何时变得云淡风轻,连同逝去的春天,连同热烈的初夏,都在记忆中跑丢了,我的春天只剩下空白一片。
回不去了。
无论我们是否愿意,都要与春天剥离,都要度过火热的夏日。七月,是我们迎接下半场的时候了。
那些开到荼蘼的花,再没有当初的芳华——没有了赏花人,门庭冷了;那些挂在树上的果,说不出的苦硬与青涩——成熟之前,谁也无法回避一场浩劫;那些荒原中的庄稼,聚集所有做了果,却仍是全无是处;那些丢在路上的人,已经越走越远,再也找不回牵手的感觉;那些记忆里的年少轻狂,变成前世,变成了别人的故事,想起来,早已不再心动怦然。
用一颗微凉的心,迎接热在巅峰的七月。
热到燃烧,之后必是灰烬。七月过后,是秋天,是采摘与收割,是生命的奉献,也是无法逃避的末路。
以全部身心,孕育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也该枯萎了,干瘪了,零落了,破碎了——好在老朽的生命终于凝聚成饱满鲜美的果实,圆润丰盈的,沉甸甸的,金黄灿烂的,五彩缤纷的,这是生命最后的辉煌,活着,似乎就是为了这一枚果子。是把自己结成一穗玉米,还是结成一串豆荚,是长成红艳艳的苹果,还是苍老成一棵可以做种的黄瓜——就算黄成一枚秋叶,红成一株丹枫也是值得的。沿着生命的走向,走过春夏,走过大片的辰光,阳光明媚的日子有过,风雨里蝶变的日子有过,苦也有过,乐也有过,就这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过了。如今,我们已经掀开七月,掀开秋天的衣角,如今,秋天突兀在眼前,有些难以接受,却也无需惶恐,无需纠缠。
不管我们是否做好了准备,都要迎接七月,面对七月。
遇见的人,来者自来去者自去,随缘吧;经过的事,圆满的不圆满的,无愧于心即可;该给予的,不要有丝毫吝啬,都拿去吧……那些念念不忘了人,注定的,此后再难相见,留几个遗憾也未尝不可。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往,来不及补救,就让它们随风而去吧。懵懂的少年、躁动的青春、忙碌的中年——像陀螺一样,我们在时光的大转盘里迷失了方向,上半生就这样在匆匆中消耗殆尽,此后,要迎接的是风霜,是冰雪,是独自一人的踽踽独行,是生命的下半场。
七月,是这下半场中最美的时光。
唯愿我们自此活得从容些,坦荡些,洒脱些,恬淡些。
秋风扫去落叶,却也为果子镀上金黄;秋霜冻杀了孱弱的生灵,也让我们挣脱虚无与繁华,回归生命的本真。
准备好,迎接风,迎接霜,迎接雪,迎接冰……就算齿落发白,我们的心也依然要红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