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国平 图/石健

我小学时就知道新疆位于中国西北部，是全国面积最大的省级行政区。但对新疆的进一步了解，则是朋友巴图尔告诉我的。

那是1999年春天的事了。

当时，我刚被拘留所辞退。断了经济来源，生活一下子窘迫起来。拿什么哺育未满周岁、嗷嗷待哺的儿子以及我怎样才能完成自学考试，成为困扰我的两大难题。

那些天，我天天出去找工作，可就是找不到。当时正进行下岗分流，在岗的都朝不保夕。

在县城步行街那里，我发现几家羊肉串摊子都围满了人。心里不禁萌生烤羊肉串讨生活的念头，于是站在旁边偷偷观察。

回家前，我也烤了几串，准备拿回去研究。摊主见我问东问西，心生戒备，眼露不悦之色。连续几天，就是没有一个肯给我讲佐料配方，更别提烧烤技巧了。我决定硬着头皮，一边实干，一边摸索。

几天后，我推着花100块钱焊起来的烤箱，卖起了羊肉串。

俗话说得好，凡艺皆有巧。因为不知道相关技术，我烤的羊肉串总不是个味，生意差得不得了。我十分苦恼，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坚持了半个月后，不得不停业休息。

日子越来越拮据，心烦意乱之际，又摇着迷迷糊糊的脑袋在街上逛，不知道要改行做什么。如果在县城立不了足，就只有回家一条路了。但我不想务农，志不在此，也没那个体力。

这天，我突然发现工商银行旁边的墙角里，一个戴着一顶黑底白花、棱角突起的帽子的新疆小伙子在忙碌着。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烤箱上腾起烟雾，四周弥漫着羊肉串的香味，我不由自主地跨过马路，围了上去，站在旁边看着。

很快，那几个孩子拿着冒着热气的羊肉串，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小伙子发现我，用生硬的普通话问，朋友，你烤几块钱的？

我正为自己的生意做不下去苦恼，突然就萌生向他讨教的念头。我想他不是我们本地人，应该不会保密吧。于是我说，来五块钱的。

他答应一声，数了十串放在炭火上烤起来。

在他烤羊肉串的空隙，我和他攀谈起来。

他说他来自新疆阿勒泰的农村，叫巴图尔，前天刚从吉首赶到花垣来。他说自己出来烤羊肉串，并不只是为了赚钱，而是靠此周游全国，边烤边玩。三年来，他已经走过了好几个省市，看了很多地方，长了不少见识……

我说，如果生意不错，你也不想在这里一直烤下去吗？

当然不想。巴图尔抬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最多一个月，等我抽空看完当地的名胜古迹，了解完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就会到下一个县城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向他讨教做羊肉串的诀窍。但转念一想，刚认识就问这些，可能会适得其反，只好作罢。

连续几天，我都去看他烤羊肉串，和他攀谈。离开前，再烤五块钱的羊肉串回去。就这样，我和他慢慢地成了朋友。

这天，我和他聊着聊着，突然把话题往烤羊肉串上面引。巴图尔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我的想法。他笑着说：“朋友，你是不是想学烤羊肉串？要是想，我教你。”见他主动提出来，我坦言正想请教。接着，我把自己如何当上县公安局联防队员，联防队解散后，又如何转到县公安局拘留所当看守又被辞退的事，都告诉了他，还说：“不瞒你说，同行相轻。我曾多次向别人请教，但一个个都捂得死死的，不肯给我讲配方和方法，怕我抢了他们生意……”

巴图尔爽朗地笑了起来，用他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个县城就巴掌那么大，烤的人多了，供过于求，生意肯定就不好做。我点了点头说，这我理解，不是说一招鲜，吃遍天嘛。聊了一会，他告诉我新疆羊肉串的做法和配料。他说，羊肉串制作很简单，就是将瘦羊肉去掉筋膜，洗净血水，切成小块放入盆中，加精盐、芝麻、胡椒粉、孜然、小茴香、洋葱头、花椒粉、鸡蛋、面粉和味精，揉搓拌匀，腌渍两个小时……烤的时候，要注意掌握火候，待羊肉串两面烤至出油时，再依据顾客的口味轻重，撒上适量的辣椒粉和花椒粉即可……

说完，怕我记不住，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来，把配方和注意事项写在一张纸上递给我。他还说，要想烤出水平，还得靠自己摸索总结，掌握火候和烤制时间。炭火太大不行，烤得时间久了也不行。总之，一切都要恰到好处……

在巴图尔的帮助下，我又开始烧烤生意了。按照巴图尔的配方和烤制方法，我的生意好了起来。为了让自己烤的羊肉串更入味、更适合我们湘西人喜食麻辣的胃口，经过摸索总结，我将朝天椒和花椒等佐料提前熬成汤，置冷后再倒进已经切好的肉里面混和好，让麻辣味充分渗透进肉里。很快，我的生意红火了，终于在县城立住了脚。那两年，在烤羊肉串的同时，我还完成了湖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全部课程，取得了大专文凭。2002年，我考取了本县的国家公务员。

认识巴图尔的一个半月后，他想离开花垣去保靖。他去保靖的前一天，我请他到家里吃了一餐饭，感谢他对我的帮助。巴图尔说：“朋友，别这样讲，要说谢，我倒要谢谢你。我从新疆一路走到湖南，跨了好几个省区，待了近百个县城，一直没有交上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饭后，我陪着他走了一趟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茶峒。巴图尔玩得十分高兴。走在茶峒的石板街里，我请他吃了茶峒的小吃——米豆腐和凉粉。我告诉他，哪里是翠翠和二佬唱歌的地方，哪里是白塔原址……

巴图尔也给我介绍新疆的名胜古迹。新疆最著名的名胜古迹有天山天池、高昌故城、火焰山、坎儿井、葡萄沟、苏公塔、克孜克里克千佛洞、哈密回王陵、博斯腾湖等等。见我听得入迷，又笑着说：“如果你想少花钱又想多看景点，就去克拉玛依地区的乌尔河，那里有著名的魔鬼城，还可以看雅丹地貌、沙漠戈壁，还有克拉玛依翼龙和恐龙化石群，都不用买门票……”

我笑着回答：“我连生活都捉襟见肘，哪有闲钱去贵地旅游呢？”

巴图尔说：“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相信你以后会有经济实力到新疆走走看看的，到时别忘记提前通知我，我来款待你。”我笑着答应了他。

在白塔遗址旁休息时，巴图尔掏出他的刀给我看。刀柄装饰华丽，晶莹俏丽，刀柄上有维文“英吉沙”的标记，刀鞘是真皮做的，图案美丽。英吉沙小刀是新疆四大名刀之一。我用手试了试，刀锋十分锋利。

2017年8月10日，我新疆之旅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10天的新疆之旅，沿途先后看到了地质奇观火烧山、神奇的雅丹地貌的五彩滩、额尔齐斯河边的小镇布尔津，被雪山、河流、白桦林包围的图瓦村落禾木村，如同蓝宝石般的喀纳斯湖、月亮湾……新疆景色秀奇，让我们几个流连忘返……

遗憾的是，那本记有巴图尔家乡具体地址的笔记本，在多次搬家时弄丢了。只记得他是新疆阿勒泰农村的，具体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我都记不清了。因此，我不知道自己到没到过巴图尔的家乡。但我想，巴图尔是新疆阿勒泰人，我到过阿勒泰，就算到过他的家乡了吧。

时下，每次路过县城步行街，每次闻到羊肉串的香味时，一个高高瘦瘦，戴一顶黑底白花、棱角突起帽子，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的维吾尔族小伙子——巴图尔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他那爽朗的笑声多年来，也总在我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