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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11日

“真醇之气”与“渐近自然”

路来森

(随笔)

一九二一年,梁漱溟出版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出版后,即赠送胡适先生一本,征求他的评价意见。到一九二三年,胡适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书评,长达一万二千字,文章发表后,胡适也将所载刊物《读书》,赠送梁漱溟一本。

梁漱溟阅读了胡适的评论文章后,即回信胡适,信中写道:“往者此书出版,曾奉一册请正,未见诲答。兹承批评,敢不拜嘉!……至尊文间或语近刻薄,颇失雅度;原无嫌怨,曷为如此?愿复省之。”

从信之内容,可以看出,梁漱溟对胡适的批评措辞,显然有些不满。好在,梁漱溟对这种“不满”,明确提出,也见得出梁先生做人的真诚。

胡适读信后,即作了“答书”。“答书”首先说,“‘嫌怨’一语,未免言重,使人担当不起”,接着,就解释了自己行文措辞用心着意的习惯:“适每谓吾国散文中最缺乏诙谐风味,而最多板板面孔说规矩话。因此,适作文往往最喜欢在极庄重的题目上说一两句滑稽话,有时不觉流为轻薄,有时流为刻薄。”此话,表面上是在解释自己的文风,实则也是在向梁漱溟先生表达一份诚挚的歉意。故尔,也就有了梁漱溟先生的第二封回信,信只有短短四十个字:“承教甚愧!早在涵容,犹未自知也。溟迩来服膺阳明,往时态度,深悔之矣。复谢。顺候起居。”虽是短短的四十个字,但殷殷歉意,已然昭昭矣。

多年之后,谷林先生读了梁先生的这第二封信,如此写道:“我读梁先生的著作不多,更不曾有过亲自近他的机缘,但从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窃以为先生个性执拗,近于生硬不合人情。读这第二封信,乃觉真醇之气扑面,情辞恳切动人,方才感知自己素昔认识的浮浅。”

这“真醇之气”,真是大好,可以说是对梁漱溟先生人品的一个高度评价。读两人的通信,亦可以看出,真醇之气,不仅适于梁先生,同时也适于胡适先生,甚至于,适于后来者谷林先生。

俱是见人之长,誉人之美,不以小处、小事而论人。

废名(冯文炳)、俞平伯,与周作人虽为同事、朋友,但二人却对周氏执弟子礼,同为“周门四弟子”中人。因为相交深,故尔,其认识评价,也准。

废名曾在一九三四年发表的《知堂先生》一文中,如此评价周作人:“知堂先生是一个唯物论者,知堂先生是一个躬行君子。我们从知堂先生可以学得一些道理,日常生活之间,我们却学不到他的那个艺术的态度。平伯以一个思索的神气说道:‘中国历史上曾有像他这样气分的人没有?’我们两人都回答不了。‘渐近自然’四个字大约能以形容知堂先生,然而,这里一点神秘都没有,他好像拿了一本自然教科书做参考。”

唯物论者、躬行君子,读过周氏书的人,都能从其文章中读出。至少,在一九三四年以前,如此评价,周作人是当之无愧的。然而,评价最得力处,还是对周氏日常生活态度的评价:艺术化的生活态度——渐近自然。

把日常生活,过成一种艺术,非常人所能及也。生命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就是最大程度地贴近自然吗?常人评价周作人的文章,多用“平和冲淡”四字形容之,其实,这只是形之于文章,而文章的根本,却是做人——正因为周氏有了“渐近自然”的生活态度,才写出了那些被人称道的“平和冲淡”的美文。

“渐近自然”之评价,亦可谓高矣,到位矣。

魏晋之时,大兴品评之风,士人之间,互相品评,由之,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众多佳话。实则,臧否人物,是一件极难的事,一则要看一个人的整体,二则品评者也必得有上好的眼光、境界,方可。

读上述对梁漱溟和周作人的评价,仿佛,让人看到了现代文人身上的某些“魏晋风度”,看到了老派文化人的高尚品行,真是让人歆慕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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