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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11日

苦妹选夫

(上)

小寨春色。 余光龙 摄

全书林 欧阳盛华

话说,在大青山西南部的陡坎崖下有一土家山寨叫斑鸠寨。寨上有户人家,只有父女两人。老阿巴(父亲)五十来岁了,大家都叫他“苦公”。女儿十四五岁,跟着苦公便被寨上人叫做“苦妹”。

苦公姓彭,名古松。他自小家贫,但一直特爱读书。家里无法送他上学,他便到处抄书、借书读,还经常偷偷躲到村后私塾窗下去听老先生讲诗或解析四书五经。待他稍大成人,父母又染上瘟疫先后去世,他便成了孤儿。寨上族老们见他出口成章、聪慧诚实,是寨上数代以来难得的一个会吟诗作文的年轻人,便向他伸出了援手,帮他娶了一位勤劳、贤惠的媳妇。此后,他更痴迷于读书,并于婚后第二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秀才。虽说只是个秀才,对于大山里的斑鸠寨来说,可是几百年来未有过的大喜事啊,何况还是全县第一。出榜这天,寨上杀牛宰羊,唢呐吹得嘎嘎响,溜子打得叭叭欢,还硬逼他坐进花轿,让众人抬着走乡绕寨的炫耀。族老们更觉脸上有光,鼓励他好好读书,将来上京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

可惜古松命运多舛。三十六岁这年,他媳妇终于给他生了个花儿一样的女儿,他自己也差点儿就考上了举人。怎么说是差一点儿呢?

原来,他那次在州府考得响当当的,可是考完和一位主考大人对话时,就为一个典故的出处两人发生了争执。古松性直脾气犟,结果就把这位京城来的主考大人扫了面子。后来也就不用说了,彭古松就被生硬地从录取名册上给除了名。

再后来,地方官府也都不敢用他了,连个小小的文差也不再给他。于是,他便成了只受普通百姓敬重的一位“古董”。寒窗苦读二三十年,竟落得这般下场,古松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傲气尚在,每天仍是手不离卷,并从此公开自号“苦公”。

苦公给女儿取名“文卿”,自然是望她也能喜欢读书。小文卿还真争气,天天跟着阿巴识文断字,过目不忘,十来岁就能解析不少古文。虽仍为丫丫童音,可有时她对一些古文的某些解释,还真能令饱学的阿巴也要愣个半天。寨上的乡亲们也都特别喜欢这个精灵古怪的小文卿。她嘴甜乖巧,懂得事理,做事落落大方。可惜,在她十二岁时,阿涅(阿娘)在一次上山打柴时不慎摔伤,没几天便离世。小文卿抱着阿涅的木棺,差点儿哭背气。从此,再没人叫她的大名了,大家都只喊她做“苦妹”。

此后,为照顾小文卿,苦公便极少出远门。远处的乡亲要请他拟一篇碑文、草一份契约或写几副对联什么的,都只得上门来请他。而此时苦妹常常就争着代阿巴执笔,一般的文稿她还真能写得有模有样的。阿巴见她如此爱帮人助人,便又不时地教她一些看天测雨的知识,以及如何寻草弄药的常识。有时,他还带她去给附近的乡亲们算账,或帮人量田土。

一天,栖仙界上的田三公公带了寨上十多个小青年,挑了十担山珍野味、包谷酒和几大袋子糯米团馓、糍粑等,来到了苦公家。苦公见一下子来这么多远客,而且这田三公公是自己阿巴的同庚兄弟,忙不迭地叫苦妹出来迎客,给三公公磕头下礼。苦公周边的几户族人这时忙过来帮忙,他们有的烧水,有的忙着烧腊肉,有的择菜做饭,帮着接待客人。

田三公公七十多岁了,体健、豪爽,每讲话前都会先打三声哈哈。他拉着苦公的手,聊起了当年和苦公阿巴的许多趣事、憨事。聊了半天,苦公仍没弄明白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晚饭准备好了,苦公便请三公公上坐,再让其他年轻人另坐一桌,自己则和寨上的几位老人一起陪三公公。

一大碗苞谷烧下肚,田三公公来神了,哈哈几声后,说:“我这次来,是特意要接苦公到我们栖仙界去住三年。”接着对邻座的年轻人一挥手,说:“都站起来,到苦公这里来下跪!”那十几个年轻人赶紧都走过来,跪在了苦公面前。

这一下苦公慌了神,忙想扶大家起来。可这些年轻人没三公公松口,哪有一个敢动一动。三公公哈哈一声,指着他们说:“这些伢儿伙个个聪明能干,做功夫都吃得苦受得累,可就是没一个认得字算得来账的。”又指着一个大个子青年说:“这孩子小名叫牛三伢儿。今年才15岁,一身的牛力气。我讲个事情你们莫笑话他。去年他活捉了一头麂子,杀了赶场卖,想给他阿涅治病。到场上有人要砍一半麂子肉,一称有三十一斤,问他要多少钱他讲不来。给他一把钱他也数不过来。这时他又不好讲自己不识字,只好伸出手指头做样子。结果人家以为他是哑巴,讲不清道不明,便再没一个人敢买他的麂子肉。晚上他只好原样把麂子肉背回家,可是天热,到家时肉全都臭了。”

周围的人听三公公讲完刚想笑,苦女突然跳了出来,给众人一指那牛三伢儿。只见,他跪着几乎羞得趴到了地上。大家都懂了苦女的意思,便都噤了声。三公公感动地看了看苦女,老泪纵横,接着说:“我们栖仙界几代没出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我们可是吃尽了不识字的亏呀!我这次来就是来接苦公的。接你到我们界上住三年,好好教一教这帮伢儿伙。教书钱我们一寨人凑,一定比别个寨子多一倍。”

“那怎么要得!我们斑鸠寨逢年过节或为大事,哪少得了苦公?再说我们寨上也有一些伢儿和苦妹一起读书。”一位快嘴的巴也阿涅(伯娘)大叫着说。

三公公对着这位巴也阿涅哈哈一笑,说:“你老莫着急。但凡斑鸠寨有大事,带个口信,我们立马派人把苦公送回来。办完事我们再把苦公接回去。至于苦妹,同样接到界上和我那孙女一起住。”

这时,苦妹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牛三伢儿,默默地仰头看着巴也阿涅,跪在地上说:“巴也阿涅,你就让我和阿巴一起去吧。我要服侍阿巴,还可以帮阿巴做好多事。我们寨上伢儿好多读书现在比我还好。三公公他们那里好多读书都还没启蒙呀!”话已至此,巴也阿涅再也无话可说。

苦公把界上来的伢儿一个个都扶了起来,安抚他们说:“男儿要有骨气。我一辈子读书,读书可是苦呀!你们要愿意吃这份苦,我会欢欢喜喜地教你们。”然后转头对三公公说:“栖仙界和我们斑鸠寨是远亲,所以您老也不用客气。到你们界上去我有个条件。我们寨上还有几个也才启蒙的伢儿,这回我都得带到界上去。你们得把他们的吃住安排好。至于教书钱,我分文不收。你老看要得么?”

三公公看看苦公,再认真打量一番苦妹,突地叭的一掌,差点把桌子拍塌。他哈哈大笑说:“就这么讲定了。界上田少水贵,好东西没有,苞谷米、小米饭,保证你们天天有饱的吃。”随后,他喊牛三伢儿吃完饭连夜赶回界上去,叫寨上做好迎接准备,多准备点鞭炮,派大队伍老远来接!牛三伢儿兴奋得一跳老高,匆匆地扒完几碗饭,一紧裤腰带就飞跑着走了。

第二天,栖仙界的乡亲们真的接了好远,热热闹闹地把苦公等接进了山寨。一座大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他们住。堂屋正中,立了孔夫子牌位,牌位下是一张特制的大四方桌,专供苦公讲课用。这一天,栖仙界上下老少比过年办喜会还要热闹。

苦公开始讲书的头几天,寨上所有的人家都把自家的儿子、女儿全都带过来听讲,大院里热闹非凡。这些孩子大的一二十岁,小的才几岁。问他们姓名,大都只会说叫什么狗子、岩山、水宝等等,竟然没一个有像样的大名,更别说能写自己的名字了。这可把苦公难坏了。他只好一个一个的先教他们学习写、读自己的姓名。

这时苦妹站出来帮阿巴了。她把年龄小的孩子全部喊到另一间偏房里,自己充当小先生。她和这帮小人儿一起猜谜语、比认字,还不时地给他们讲古、讲熊娘家婆、讲山里的英雄好汉或一些聪明娃娃的故事。就这样,在嘻嘻呵呵的逗乐中,这帮孩子很快就认得了许多字,还听到了许多以前从来没听到过的知识和道理。慢慢的,苦妹这边的孩子越来越多,连苦公所教的那些大伢儿们有时也偷偷地跑来听苦妹讲课。

苦妹的所作所为,阿巴都看在眼里,慢慢地他再也不要自己的学生们死记硬背了,也开始天天给弟子们讲古、讲历史人物、讲一些著名文学篇章的典故和自己的独特理解。弟子们的胆儿慢慢变大了,讲到一些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时,有时还敢和苦公争讲几句,引得苦公哈哈大笑。

一晃三年过去了,苦公的弟子中有七八个进步神速。苦公暗暗感叹,这些深山里的伢儿其实一点都不笨,只要引导得法,他们完全可以成为栋梁之材。比如牛三伢儿,如今的学识,一点都不比苦妹差。这几个学业好的,又特别喜欢跑去和苦妹斗嘴。他们最喜欢在苦妹面前讲古论今、斗诗拼文,不时地争得面红耳赤。不过他们对苦妹从来不敢高声大气。他们面对苦妹时,常常不由地脸红起来。苦妹就要满十八岁了,性格还是那么率真爽快,除了学业更加精进外,人长得也越来越漂亮。

苦妹和师兄们之间的变化,苦公全都看在眼里。苦妹大了,也该嫁人了。只有苦妹有了好的着落,他才对得起她的阿涅。这几个学业突出的弟子,才华和人品都好,苦公个个都看得起,只是不晓得苦妹是如何看的。他决定去套问一下她的想法。

第二天晚上,苦公把苦妹喊到了自己屋里。苦妹也似乎知道了阿巴喊她的意图,一进屋就红着脸坐在那里不做声。在这种事情上苦公实在嘴笨,转弯抹角地讲了半天还没讲清楚自己的意思。最后,还是苦妹主动表明了态度:“阿巴,我晓得你要讲什么。这样吧,今秋让师兄们都去县府参加考试,只要有一个能像你一样的考上秀才,我就跟了他。”苦妹的一句话点醒了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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