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敬
教师宿舍后面有一块荒地，今年入秋后，我们几个年轻人开荒种了各种蔬菜，荒地成了菜地。
荒地起先不是荒地。两年前，学校廉租房竣工了，房后多出来一溜地儿，学校就把它作为劳动基地，请专人从外面背些土把土填铺厚实，并划成六小块。等天气暖和了，购来一些易活的花木，分给高年级六个班的学生来种，比比哪个班把花服侍得最好，花开得最多最美。一时间，这片地成了学校的后花园和师生们的乐土。每天都有人来走走看看，拨拨弄弄。
暑假里，留校老师和家住学校附近的学生还是会早晚驻足，探望花苗的长势，偶尔薅一薅草、浇浇水。秋季开学了，学校又闹热了，花儿也开了，蜜蜂采蜜，蝴蝶翻舞，就连低飞的燕子和不远处的鸟儿也忍不住过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地叫着、飞着、追逐着。
翌年开春，师生们渐渐地嫌弃它了。于是，地荒了，花儿不见踪影了，满布杂草。起初还有人惋惜，觉得这么好的一块地不应该荒了。过一段时期，再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管，它被彻底遗忘了，真正成了一个荒僻的地方。
高楼上的住户们不时开窗往下丟落一些无用之物，下落之时碎屑四散，仔细听那开窗和拉窗急促的间隔声，就知道他们明显是懂得羞耻的，但又因为人的惰性，也就丢得偷偷摸摸又理所当然了。
于是，这块地晴天怪味熏天，雨天污水四散。只有草儿们不嫌弃这片空地，疯狂生长，掩过垃圾，没过围墙，生机勃勃，一片碧绿。清晨，我喜欢立在窗前，从窗户探头往下看，不见土地的黄，仅有满眼的绿，六七月的高温，草越长越快，一天高过一天，清晨，每片叶尖立起一颗水珠，水珠的大小可以大致可以判断出草的长势快慢，土地的肥沃贫瘠。
好好的一块地，怎能让它一直就这样荒着呢？别说假期时日多且闲，就是开学后也是有课余时间的，可以挪用清晨跑步和傍晚出门散步消食的时间来开荒种菜。想着有一天可以收获自己的劳动果实，这开荒种菜也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立秋后的某天清晨，听见后面有响动，不禁推窗一看，一位年轻女同事正在用一把短柄的锄头锄草。草掩过她，她必须双手把锄头举过头才能防止折落下来的枝叶覆身，枝叶倒地，露出孤零零的枝干，枝干连着根紧贴地下，她用双手握住，弯腰蓄力，手一紧，骤然发力，连根拔起。每拔起一根，她都要把根部的土给抖落，翻来覆去地尽量抖落干净。这是从小跟土地打交道的人积下的习惯，这样的人知晓土生万物、寸土如金的道理。她忙碌着，无暇四顾，散发出专注的美。不一会儿，她的脚下已露出一小片黄土地。
我还在谋划着开荒，却有人抢先一步付诸行动了，顿时觉得落于人后，内心有些许惭愧。她年纪轻轻，才毕业工作两三年，倒有心去开荒种菜，确实难得，现如今像她这般女子，应该少之又少了吧。站在四楼俯视着同事忙碌的身影，难免让我第一时间想到天底下劳作的人们，他们用笨重的脚丈量自己的幸福，用黝黑的手创造自己的幸福，就算收获很难，却也心满意足。劳动者是美的！
我抬眼望向天空，几片白云自在飘浮，悬在空中，似静而动，不断地吸收山地腾起的山岚……时间倒是过去得快，可想法依旧停留在脑中。所以，很多时候会莫名地讨厌自己，想得多，做得少。
几天后，我拿一把废弃的菜刀去拔草，沿着墙根走，穿过预留的小径，跨过两块松好的土，来到第三块土地边上。之前从上头看，草盛无隙，层层叠叠，一浪盖过一浪。每棵草大小相差无几，间隔下面落满枯枝败叶。于是，学着小时候砍竹扫帚的样子，排排砍，排排收。个把小时就把一块地整理完了，挺腰拭汗，环顾四周，心里美滋滋的，身体轻松松的，嘴里念叨：“不错、不错！”通过劳动实现自己的想法，是最直接的务实精神。
赶着时节，得抓紧把土松好了。可我没有挖锄，得回老家去取。正在为难的时候，之前开荒的女同事，还没等我开口，就说：“一起种菜，终于有伴了。我把锄头借给你吧。”夕阳西下，来到地里，准备就绪，朝掌上吐两口唾沫，然后握紧把柄，看准地方，使劲一锄下去。在差不多一平方米的地方，我清理出一堆垃圾，仔细翻看，有胶管、钢筋、碎石、木板、钉子、口袋等，加上土质坚硬，草根交织，特别费力。这些杂物是工地以前遗留下来的，后来铺填的土只是覆盖了它们。想到之前的花儿与草儿们能长得那么好，也是难为了它们。
菜不比荒草，菜娇贵些，土厚肥足才能长好。十来平方米的一块地，我足足弄了一周，松好的地比以前凹下去一截。我想种些白菜萝卜、青菜莴笋和香菜青葱之类常见的蔬菜。这是第一次掌锄种菜，能把常见菜种活种好就相当不错了，收成不在考虑范围内。为了种好菜，我还在播种前向朋友打听了许多，做了一些功课。
我从小跟在母亲身后帮忙务农，耳濡目染，多少知晓些与土地打交道的小秘密以及从土地里刨食的不易。
见我们开了荒，播了种，忙得不亦乐乎，剩余的三块地很快被其他同事们包干了。半个月之后，嫩绿的菜苗陆陆续续地冒出头来，一天一个样，特别是雨后拔节而长，惹得种菜者惊奇不已，啧啧叹服，逢人就夸自己种的菜如何如何好。如若是碰到一个好奇的，恨不能立马拉着去菜地见证一番。
与人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是一件美不可言的事。待到遍地萧索的深秋，菜苗却生机盎然，引人光临，地里热闹起来了，今天采摘这家的，明天采摘那家的，这次试吃这种菜，下次试吃另一种菜，周一到周五没有重复的。美味佳肴摆在眼前，想着开心，看着舒心，吃着放心。
往后，这块地应该永远是菜地了。真好，有生机的地方总有希望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