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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23日

双抢记忆

农村生活的艰辛非深入者不能体会,但犹能锻打人的体魄和意志。 向民航 摄

蒋双捌

已是农历七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也许是年事已高,也许是习惯使然,每天凌晨五点多我就会醒来。从不赖床的我,会于月朗星稀、晨曦初露中,来到屋外,信步池边,听蛙声阵阵,也会独坐池塘边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二十多年前,双抢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些场景记忆犹新,也有些心有余悸。

其时农家人的生计,全靠责任田那一亩三分地的耕耘。为了多点收成,于是沿袭着几十年里种植双季稻的习惯,继续着早稻和晚稻的耕种。

农历六月中旬后,早稻叶黄谷熟,晚稻秧苗郁郁青青,乡亲们就准备着收早插晚搞双抢了。说是双抢,其实可以说成是“四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抢季节、抢天气。

打算双抢的头天下午,一家人就会把打谷机从屋檐下的墙角抬出来,在齿轮上擦好机油,检查好轴承等部件,装好大滚轮,然后空踩几轮,那打谷机被踩得“呼呼”响。准备工作要做好,以免到了水田临时出故障。

母亲还要准备镰刀和箩筐,要看看箩筐的绳子是否结实。她更重要的职责是安排双抢期间一家人的伙食。

然后父母就对家里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人进行分工,割禾、递禾、出桶、捆草、送谷、晒谷等,一应事物均要分工明确,职责到人。其实,分工是为了更好地协作。

太阳下山,气温稍降,家里男女老少就抬着打谷机、拿着镰刀,到最早熟了的早稻田里开镰割稻,割一段后码成堆,再开始割另一段。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的“工头”——父亲或母亲,在天刚放亮、五点来钟的时候,就吆喝着大家起床,趁着凉快到田里去打谷了。

刚分田单干的1981年,我家能出工的刚好有5个人。当时,我17岁,弟弟10岁,妹妹7岁,我和母亲负责踩打谷机,弟弟和妹妹递禾,父亲出桶。

一堆打完,我和母亲就捆草,弟妹就把稻草拖到田坎边——年幼的妹妹,站在田里还没有稻草高,但她和弟弟还是坚持着把稻草拖干净。细心的父亲把稻谷从桶里捞出来装进箩筐里,一般来说,一桶稻谷可以装满三箩筐。捞干净后,一家人就推着打谷机向前,继续着下一轮的作业——在推打谷机之前,有个程序很是吃力,那就是要把打谷机往上抬起。那时,我虽然还没成人,力气小,但这个程序还是要由我和父亲来完成。于是,我和父亲在前面拖,母亲和弟妹就在后面用力推……

打了两堆之后,太阳就出来了。大汗淋漓,又饿又累。但是,我们必须把这块田的谷子打完才能散工——“晚稻不过‘八一’”,按照我一家人劳动能力来计划,每天必须完成四到五分田,才能在“八一”之前完成抢收任务。

尽管又饥又饿又热又累,我和母亲还是坚持用力地踩着打谷机;尽管弟妹说话开始带哭腔了,但还是要把稻子一手一手地递到我和母亲的手里;尽管父亲擦汗的澡巾汗水拧了一次又一次,但还是要把桶里的稻草捞干净,把稻谷端出来装进箩筐里……

日上三竿,我们终于打完了,打谷机停歇下来,我们全家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累得叉腰迈到田坎边,父亲和我摸出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接下来,我和父亲、母亲每人都要挑着一担谷子到坡上的晒谷坪,趁着阳光好去晒谷子。母亲之后会带着妹妹回家做饭,我和父亲要继续把田里剩下的几担谷子挑到晒谷坪——一担才打出的谷子至少有一百二十多斤,弟弟则要赶着鸭子到刚打完稻子的田里放养。我和父亲把谷子摊开,再回到田里把稻田周围的野草收拾干净。一切完工,已是九点过后。妹妹大声叫喊着“饭菜做好了,快回家吃饭”,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吃完早饭已是十点多,没有休息,我就赶着牛到田里去犁田、耙田,父母亲和弟妹就来到晚稻的秧田里扯秧,中途,母亲要回家做饭。

大热天犁田是最繁重的体力活,天上太阳晒,地上水汽蒸,有时牛也热得不听使唤,拼命想挣脱犁具歇一歇,这时候,我必须把握尺度,不能让牛犯脾气。

扯秧也不是轻松活,面朝水田背朝天,同样难耐。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一旦下起雨来,一家人就必须马上停下手上的活,泥一脚水一脚地急忙赶到晒谷坪收谷子。就算是被淋得落汤鸡般也要把谷子收好。遇到这样的天气,我们身上的衣服一天到晚基本上没有一根干纱,不是被汗水浸透,就是被雨水淋透。脸上泥水糊满,几乎辨不出谁是谁。

中午差不多要到十二点半太阳正顶后,田犁好,秧扯齐,才收工回家吃午饭。

中午一般休息到三点多,一家人又出发去莳田了。

莳田比割稻强度低一点,但也绝不轻松。腰劲、手劲、腿劲、脖子劲,都要用上。特别是这个时段的太阳最毒,水蒸气扑面而来,体质稍微的肯定中暑。

插晚稻一般是插浑水,也就是倒退着插。先把秧苗四散均匀扔到田里,一家人排着去插。插完一把秧,就伸腰拿第二把。脸上汗水直流,用衣袖擦一下又继续着劳累而又单调的劳动。妹妹虽然只有七岁,但手法极快,也吃得苦,母亲则一边插一边讲着故事,以减轻劳作中的疲劳和枯燥。

如果扯得秧过多,哪怕再晚也是要插完的,因为过夜的秧苗成活率低,容易减产。

插完田后,早已腰酸背痛,但还是要去收晒着的谷子。晒谷坪离家虽只有三百米远,但挑着一百四五十斤一担的谷子,要好几个来回,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我,这个时候真是死去活来!

吃完晚饭已是九点多,洗了澡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一头死猪了。

如果遇上干旱,那就更惨,晚上还要守水。坝里的水是分钟点放的,轮到我们组,总是在晚上,为了防止断水,全家人只好在自家放水的时段提前赶到坝上。为了防止别人偷水,全家人只好整夜守在那里,累了,就躺在坎上了睡了。第二天,又继续着收谷和莳田。

天晴好打禾,下雨不怕干,但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对于农民来说,双抢时节都是那么的辛劳!

这样的状态一般要持续半个月。那半个月里,除了累还是累,任炎日炙烤,任大雨淋漓,饭不能吃一餐好的,觉不能睡一个囫囵的。双抢最后的那一天,我们俗称“洗黄桶”,累死累活了这么长时间,父母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也就是鸡鸭鱼肉之类,好好地吃一顿饭。母亲说:这叫做辛苦做,快活吃。

双抢虽然又苦又累,但看着成堆金黄的稻谷和碧绿的禾苗,那种收获的喜悦和收获的期盼,又是那么让人幸福和自豪!

我最后的双抢生活,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拉回思绪,观赏着池塘游鱼的悠闲,耳边响起了晒谷坪上的广场舞曲——时近八点,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乡邻们稀稀落落地闲散于各自的居处。回到家里,妻子刚好梳好头发,准备着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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