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健
起外号,在鲁迅看来,有时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他认为:“创作难,就是给人起一个称号或诨名也不易。假使有谁能起颠扑不破的诨名的罢,那么,他如作评论,一定也是严肃正确的批评家,倘弄创作,一定也是深刻博大的作者。”历览鲁迅小说,起了诨名的人物共计不下十个,如豆腐西施、红鼻子老拱、假洋鬼子等,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鲁迅小时候很顽皮,曾把一个好哭鼻子的女生形容为“四条”,意思是眼泪鼻涕一道流下。鲁迅好友许寿裳说过:“鲁迅对人,多喜欢给予绰号。”他们在东京听章太炎先生讲学,“谈天时以玄同说话为最多,而且在席上爬来爬去。所以鲁迅给玄同的绰号曰‘爬来爬去’。”鲁迅后来在书信中又称钱玄同为“爬翁”,也是由此引申而来。
章廷谦在北大曾选修鲁迅的中国小说史课程,之后他们之间交往甚密。1923年冬鲁迅将新出版的《中国小说史略》赠给新婚燕尔的章廷谦,并在扉页题辞:“请你,从情人的拥抱里,暂时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干燥无味的《中国小说史略》,我所敬爱的一撮毛哥哥呀!”章廷谦上唇上面留了一小撮仁丹胡子,“一撮毛”本是其爱人对他的昵称,被鲁迅听了去,就一直当外号使用。
1925年5月,女师大风潮愈演愈烈,许广平等六名学生自治会成员被校方视为“害群之马”,开除学籍。后来鲁迅对许广平以“害马”相称,其中隐含着心照不宣的调侃。三十年代在上海,鲁迅写信给母亲提及许广平时仍常称“害马”。
鲁迅给亲友的这些外号,纯属善意,彼此显得亲密无间;也有些送给复古势力的,则带有嘲讽色彩;而对于心目中的敌对派系,他所起的外号明显是贬义的、攻击性的。
1909年,鲁迅自日本回国,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书。新任学监夏震武以道学自命,主张尊孔读经,恢复礼教秩序,引起教师们的强烈不满和抵制。因夏氏顽固不化,鲁迅等一班教师皆呼之为“木瓜”。这场风潮也称为“木瓜之役”,并以夏震武被迫辞职而告终。1912年,鲁迅赴北京教育部任职,其顶头上司夏曾佑曾力主改良而后又趋于保守,鲁迅给他一个外号叫“老虾公”,十分传神而又充满揶揄意味。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学界文坛派别林立,鲁迅也因此四面树敌,并受到许多围攻和中伤。针锋相对之际,鲁迅有时仍不免幽他一默,给对手取个绰号,甚或抓住其人身缺陷。顾颉刚即为一例。
顾颉刚的一个明显特征是长了个酒糟鼻子,鲁迅在给朋友的信里谑称顾为“鼻公”、“红鼻”,或简称为“鼻”。鲁迅与顾颉刚在北京期间即已相识,后又在厦门大学共事,却闹得势不两立。究其原因,主要由于鲁迅认为顾是现代评论派的人,在厦大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现代评论派的陈源与鲁迅展开过激烈笔战,陈源还爆料指称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剽窃日本学者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此举与鲁迅结下了梁子。与现代评论派渊源深厚的胡适,虽未直接参与鲁迅、陈源之间的论争,但在评判女师大风潮的立场上,胡适是偏向陈源那边的。顾颉刚不仅是胡适的追随者,更在公开场合一再推重陈源,自然引起鲁迅的猜忌。鲁迅离开厦大后转往广州中山大学任教,顾颉刚也受到该校聘请,鲁迅闻知此讯,坚决表示“鼻来我走”。
鲁迅一生,敢爱敢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给别人起外号也是如此,鲜明、精确,既能一下子就抓住某个要点,又富有感情色彩,甚或触及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