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清彰
就是用浩如烟海的文字,也形容不出这尊大佛的神奇。尽管有那么多皓首穷经的人士,亦解读不了这尊大佛的沧桑。脚踏岷江、青衣江、大渡河奔腾不息的波涛,乐山大佛一颗螺髻、一根手指、一条衣褶,都是谜一样的存在。
三河并流之后,闯过无数急流险滩的河水,更加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咆哮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推推搡搡,滚滚向前。河水撞击在坚硬的石壁上,洪波涌起,骇浪滔天。撞击在来来往往的船只上,如同拍打小小的蝼蚁,轻而易举就能把船只拍打得四分五裂。
一千三百多年前,身穿百衲衣,脚蹬破芒鞋的海通禅师,站在凌云山上,目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跟随船只长眠江底。他悲天悯人,无以释怀,发下了“易暴浪为安流”的宏愿。于是,一尊脚踏岷江水,头齐凌云山,端坐江边安澜镇涛的弥勒佛像,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闪现。
唐上元初年(674年),一位十二岁的播州子弟,背井离乡来到嘉州。播州至嘉州,也就是今天的遵义到乐山,五百公里之遥。中间,有崇山峻岭阻隔,有急流险滩拦路,有豺狼虎豹当道,有强梁响马打劫。难以想象,一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如何翻越大娄山,涉过赤水,横渡长江,溯岷江而上,来到了乐山。
当他登上凌云山举目远眺,悬崖凌空,三水归一,浩浩江流,尽收心胸。他当即决定在此落脚。这个少年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海通禅师,乐山大佛的规划者、设计者、筹资者、建造者。
一衣一钵,独向南北。海通禅师用他的诚心、执著,一点一点,募集大佛建造资金。唐开元初年(713年),大佛破土动工。消息传开,能工巧匠汇聚凌云山顶,平民百姓潮涌岷江两岸。那场面,可用“千锤万凿,声震天地,人头攒动,盛况空前”来形容。
花开花落,錾崖凿石从未间断。燕去燕归,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管是七月流火,还是数九严寒,大佛施工现场,终日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而最忙碌、最操心的人,自然是海通禅师了。从佛像的构图造型,到施工的方式方法,需要他决断;从民工资材,到柴米油盐,需要他安排。白天,他在工地爬上爬下,亲力亲为;夜晚,他在灯下比比划划,冥思苦想。
当大佛巨大的头廓,越来越真实地耸立在凌云山顶。不仅震撼了万千民众,更震撼了嘉州郡守。他纠集一伙虎狼之徒,气势汹汹威胁海通禅师交出佛财,被海通禅师严词拒绝。面对寡廉鲜耻的郡守,海通禅师斩钉截铁地说:“自目可剜,佛财难得。”郡守不屑一顾地说:“剜来看看。”海通禅师盘腿端坐,神情从容地拿起尖刀,剜了一只眼珠,放在铜盘上,递给郡守。郡守见状,惊恐万分,带着喽啰,抱头鼠窜。
海通禅师权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气节,世人敬仰。在民众一浪高过一浪的声援和支持下,大佛施工得以顺利进行,工地呈现“人夫竞力,千锤齐奋。大石雷坠,伏螭潜骇。巨谷将盈,水怪易空”的景象。令人惋惜的是,刚刚修出大佛的头部,海通禅师圆寂了,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他的大佛。此后,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和韦皋,捐赠俸金,接力修建。至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大佛竣工。历时九十年,耗尽了海通禅师的生命和三代工匠心血的大佛,终于收官了。
当人们看到,七十余米凌云山,七十余米断崖,完完整整端坐一尊头齐山顶,脚踏江水,双手抚膝,傍崖端坐,体态匀称,比例协调,慈眉善目,神情静穆的大佛时,没有人不惊叹这件壮观天地的杰作,没有人不敬佩那些技艺精湛的工匠。“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诗人诗意的想象,与乐山大佛的形象恰如其分。万山丛中,凌云山的高度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大佛却是世界最大的石刻大佛。
有专人测绘,大佛通高七十一米,头高十四点七米,头宽十米,发髻一千零五十一个,耳长六点七米,鼻和眉长五点六米,嘴巴和眼长三点三米,颈高三米,肩宽二十四米,手指长八点三米,从膝盖到脚背二十八米,脚背宽九米,脚面可团坐百人。大佛两侧的悬崖上,刻有两尊身高超过十六米的护法天王,风里雨里守护着大佛。上上下下还刻有数百尊石像,日里夜里陪伴着大佛。
没有人知道唐朝的工匠锤了多少锤,凿了多少凿,才从头到脚把大佛凿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一錾一凿,是怎么掌控力度,怎么毫厘不差地把大佛凿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籍贯、年龄和生平。只知道他们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工匠。
尝尽艰辛,备受磨难的大佛,怎忍心让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人齐心协力,一鼓作气,修建了十三层高的“天宁阁”,罩住大佛,遮风挡雨。可恨,在兵荒马乱中,天宁阁毁了。尔后,毁了建,建了毁。最后,落得无楼无阁。
大佛的建设者们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施工时,在大佛头顶的螺髻中建横向排水沟,在衣领和衣皱布排水沟,正胸向左连右臂后侧通排水沟,两耳靠崖处凿左右洞穴相通,胸部背侧两端各开一洞。设计精妙,隐而不见的排水沟和洞穴,具有排水、隔湿和通风的重要作用。阁楼毁了,有排水、通风系统的正常运转,大佛才不至于面目全非,走到今天。
风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浪轻轻地起,又轻轻地退。三河并流的风景,依然弯弯曲曲,荡气回肠,却多一分平和。赭红的山崖,虽然依旧陡峭,依旧阻挡浩荡江流,但因增添了赭红的大佛,少了几许峥嵘。从凌云山上的凌云寺,击出的晨钟暮鼓,从唐朝传来,仍是那么的空灵、辽远。高大而苍劲的大树,用青翠覆盖了凌云山顶,并且高傲地站在大佛后头招摇,大佛只好听之任之。更加放肆的是那些不知名的野草,悄悄爬上垂直的悬崖,爬上大佛的脚、手、胸、颈,甚至在大佛的头顶上见缝插针,把大佛装扮得有点生动和调皮。而阳光、雨水和风,不知疲倦地在大佛身上消磨时光,磨去了大佛的光泽,磨出了岁月的黑斑、皱纹和沧桑。
山不在高,大佛有名。就连苏东坡这个聪明伶俐的少年郎,也经不住大佛的诱惑,前来凌云山读书。他不仅留下了遒劲的“佛”字和“凌云禅院”的墨宝,还留下东坡楼、洗墨池、清音亭等让人遐想的古迹。苏东坡提笔为文,常常笔走龙蛇,潇潇洒洒。从他时而豪情万丈,时而浅吟清唱,时而哲理闪耀,时而多愁善感的文字里,可以看到大佛的气势,与他的笔融会贯通。他毕生的功业,除了“黄州惠州儋州”,应该还有嘉州的大佛吧。
不知有多少的文人墨客,流连岷江,瞻望大佛,登凌云山,抒发感叹。使得小小的凌云山处处是字,处处有诗,处处流淌文墨气息。文与佛,在此交相辉映,神采煜煜;文与佛,在此密切关联,难舍依依。
这就是大佛的神奇!这就是神奇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