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舟
清晨，在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一只蜗牛缓慢而艰难地蠕动，从窗台到花盆的叶子，对它来说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程需要去征服。我用小石子故意挡住它的去路，可我没有发现它有任何要放弃的迹象，稍作停顿，马上又开始行走，沿途还有那么多障碍等着它跨越，为什么它一定要如此执著呢？
我始终觉得生命总是在途中，而途中的距离便是从起点到终点。在时间与空间的途中，在那春夏秋冬、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东西南北中。不管你愿不愿意，脚下的路总是在日渐靠近某个终点。人生就像一场不断行在途中的旅程。似乎出发就是为了抵达，付出就要有结果。于是，必经的过程成为漫长的等待，途中成为我们生命中最漫长的煎熬和无奈。
因为工作关系，往返怀化和吉首之间，成了我每周必须行走的途中。
我总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那样最适合放飞心绪。飞驰的火车穿过乡间田野，金黄的稻浪随风摇曳，青的山，绿的树，白的云，蜿蜒曲折的山路，碧绿如玉的小溪，还有那袅袅升腾起的农家炊烟，都在隆隆的列车声中裹着夕阳远去，悠长的回响在醉醺醺的云霭中荡漾。车厢里的灯光渐渐地有些朦胧，旅客们散在上下铺、过道之间，或独坐，或交谈，或毫无顾忌地睡，或肆无忌惮地讲着方言白话，黑夜被隔在窗外，列车像气喘吁吁的老人摸索着前行。
我喜欢静静地坐着，观察车厢内每一个人的神情。人们的脸上，丰富的表情像是一道道看不透的风景，读不懂的人生。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不急不忙，有的焦躁难耐，有的闲情逸致，有的形单影只，有的结伴而行……他们要去往何方？他们又将何时归来？他们在追寻什么？如果说，每一个孤寂的灵魂都有一个归宿的方向，那么，他们的行走，是不是就是为了寻找心灵皈依的方向？
望着窗外，我习惯于一种凝望的姿态。看群山之间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似近似远，影影绰绰。每一扇窗，或藏着一位少女的心思，或流传着一个永远讲不完的凄美故事？此刻，或许窗里面的人也正望着穿山而过的火车里面的我们呢？我的心似乎总想着遥望远方，我不知道远方到底有些什么，是我生命里必须寻求的东西。困于城市，内心总有一种潜伏的情绪，被压抑着，像深埋泥土的种子，渴望着新鲜的空气和新鲜的心情。总觉得自己似乎丢失了一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总在寻找着一些什么。多少次地渴望，多少次地远行，我试着把自己的梦与幻想，放置在这来来去去行进的路途之中。似乎只有在行走的途中，才能感悟到生命的幸福和意义。
在乡村，我喜欢傍晚时分，一个人走在乡间无人的小路上，在这无人骚扰的路上，可以沉淀生活中繁杂的情绪，可以让思绪插上翅膀自由地飞翔。一个人行走在路上，路没有尽头，思绪也没有尽头。看一抹残阳西沉如诗如梦，夕阳的余晖拉长了牧归老人佝偻的身躯，那种依依不舍像极了人生谢幕时的情景，悲壮而无奈；俯下身去抚一株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以最谦卑的姿势感受这秋天里最美的色彩；看农家屋背上炊烟袅袅升起的温暖，听不知名的小鸟在我周围飞来飞去时欢快的歌声……只在此时，我才会觉得自己远离了尘世，我才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我自己。我可以用一种平静的心态和自己的心灵对语，我可以把自己内心里所有的委屈与无奈像垃圾一样丢在这荒僻的路上。
在青藏高原的旅途中，我曾经看见过那些朝拜的信徒，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脚下的路程。他们变卖家当，携家带口，离开安身立命的家园，只为朝拜心中的殿堂。在行走的途中，他们会生病，甚至会死去，但是他们义无反顾。那种虔诚的态度，那种不为世人目光所打搅的圣洁的灵魂，给了我永生难忘的记忆。每每在某个安静的夜晚想起那场景，我的心灵除了震撼和感动，还有一丝丝无法诉说的痛楚。那种感觉，和我每一次看到电影里那些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行走在长征路上的红军战士时的感觉是一样的。一个丢失了信仰的人，一个在红尘中没有方向的人，在这样的灵魂面前，是多么的卑微与渺小。那些虔诚朝拜的信徒，那些为了理想信念坚守前行的红军战士，他们的生活或许没有我们富足，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却比我们充实得多。
生命有了最虔诚的膜拜，内心有了初心与信念的指引。山，水，悠然的白云，开阔的草原，苍凉的土地，无边的大海，静谧的森林，都可以将这颗心净化得明朗而洁净。我总觉得，每个人都有一副圣洁的灵魂，只是这灵魂在物欲横流的都市里，被欲望腐蚀得面目全非。如果说生命就是一场孤独寻找的过程，那我们不断地行走奔波，是不是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个圣洁的殿堂。
忘不了黄土高坡上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百转千回的秦腔调子，忘不了穿透历史丝路之上天边里的那一缕大漠孤烟，忘不了天涯海角那巨石上镌刻的爱的誓言。无数次的行走，无数次的归来，陌生的路途，陌生的场景，与陌生的感动，时时让我无法舍弃行走在途中的感觉。
行在途中，我何尝不是一只正在艰难行走的蜗牛呢？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诗与远方，即使遇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我依然拖着伤痕累累而又略带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不断向上攀爬。
最美的风景永远在路上。行在途中，总有一些感动在生命里悄悄地留存；行在途中，总有一些故事在记忆深处轻轻地定格；行在途中，总有一些时光在掌心里温暖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