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方
入秋前的几天,天气格外热。老天已很久没下雨了。
地里的禾苗被毒毒的太阳照得抬不起头。早上,从田野里走过,裤管干干的。已不像往常,野草上的露水把行人的衣裤弄湿再弄湿,只差滴下水珠来。那几日,我常拿起一本很厚的书,我读得很慢。读着读着,就有了倦意,人物和故事似乎没有记住。那扇朝西开着的窗,虽然有些新鲜空气涌进来,但莫名其妙的少,房间很闷。
我家的窗前,有一大块菜地,早和晚,二哥用一辆木车拉水抗旱。车上放有一口大水缸。二哥从山坳的一个水坑将水缸盛满,然后吃力地拉到菜地边,再一瓢一瓢地舀进桶,担进菜地,洒在那些菜苗上。太阳大,往往看着已湿的菜地,没多久就又不见了水的影子。二哥叹息,说老天不给饭吃也没法子。
也记不清二哥问过我几次天气预报了。他问还有多久才有雨。我订了手机的“天气预报”,二哥问我,我只能依样画葫芦说给他听。二哥太痴心于雨,我说明天晴或多云,二哥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把手机翻到天气预报页面递给他看,说你怎么不相信人。二哥失望,他的脸被汗水弄成一张汗花脸。
我仍然艰难地翻看着那本厚书,心里却索然寡味,我很走神。我在网上查阅我地区的近期天气预报。我发现受台风影响,我地区将有一次较强降水。我把这消息告诉二哥。二哥有些高兴,但他却说气象台是“猜象台”。我说二哥信不信由你。二哥仍然挥汗如雨地拉水抗旱,他小心侍弄那些小菜苗,侍弄着他的希望。我也有着和二哥那样盼雨的心境。下雨了,干旱缓解,空气不再干燥。闻一闻,多清新。雨啊,也是有意气的。当你盼雨时,它如期而至,我们将雨叫“及时雨”,或称之为“喜雨”。而我们经历了漫长的下雨天后,空气湿得一拧出水,我们会对雨心生怨意,房子里老是一股霉霉的湿气。我们又是那样盼望阳光。我们会诅咒雨,说雨是淫雨。
早上起来,我看天,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布满。太阳像往常那样早早地洒向大地,但那厚厚的云却不时遮挡着,只偶尔让太阳从云缝漏下一些光束。一会儿,云走动起来。它们往西边去了。仿佛往一个地方赶去开什么大会。我记起“云往东雨无踪,云往西,雨凄凄”的农谚。感觉今天一定会下雨。二哥又来抗旱。我说,二哥你这水怕是白拉了。二哥不信天会下雨。他说,正南坝,地皮薄,雨在团转落。我说,二哥你怎么不相信科学,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有阵雨。二哥不相信天气预报,我说现在不是以往的靠泥鳅蚂蟥这些动物去做气象参考的“猜象台”了。二哥不听,他的脑袋里有一根直筋。
西南角的天上,云涌成了堆。凭经验,我知道那云叫积雨云。而且,贵帽山那边的云一旦往我们这边涌来,十之八九是要下雨的。二哥已浇完一车水,他又往山坳拉水去了。老远老远地从贵帽山那边响起闷闷的雷声。我走出房间,站在房前往西南角贵帽山方向望去。贵帽山离我们这很远,我能隐隐约约看见那里天上的云,被闪电不时镀成红红的火烧的形状。而且在乌云的边缘,有黑色瀑布滑下。那是在下雨,而且很大。我满心欢喜,我想二哥不需再那么吃力地拉水浇地了。
二哥又拉着满满一车水来了。他不停地擦着脸上和身上的汗水。那条本来是白颜色的毛巾,已让汗水浸渍成灰毛巾了。我看着,心里隐隐地痛。
忽然起了风。这风是从西南方往我们这方向吹来的。许久未下雨,地上已积有很厚的灰尘。风扬起灰尘和一些草叶先是在一个地方转圈,然后,当那些草叶纷纷落下不久,另一股更强劲的风重又将那些尚未停稳的草叶扬起,扬得更高。从山寨里传出呼儿的声音,谁家的顽皮儿子竟好奇地去追赶那“旋涡风”,不时发出嬉闹的声音。风停下不久,那些浓得化不开的云已飞速来到了山寨的上空。几滴很稀疏的凉凉的雨滴洒了下来。二哥停下手中的瓢,嘀咕了一声,老天莫真要下雨了。
雨真的下了。雨点不断地加密,仿佛再也没有了方向,那一滴滴雨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啪啪直响。山寨上,人们不约而同地关了门窗。闪电一个接一个地亮了黑,黑了亮。它们仿佛巨大的火丝巾,从天上抛下,要连接裹束大地。哪家的孩子被这震耳欲聋的雷声吓得哭了起来。大人忙哄着孩子。不知事的孩子捂住耳朵,避躲着雷声的可怕。二哥早已把抗旱的工具抛在地里,自己一溜小跑躲雨去了。
这场雨来得多么及时。地里的稻子,一株株鼓圆了肚皮,就是老抽不出穗子。小水渠里也有半渠水缓缓流来,但远远满足不了那么一块大坝子中渴水的稻子的需要。只要这场雨落下,明天,那满坝子的稻穗就会顶破稻叶伸出来,千秆万秆地亮眼。我打开窗户,风还没住,雨还很狂,我让那风雨从窗口撞进来飘进来。我的心是如此的清爽。这雨声,风声,是一曲美妙的音乐。
我推开大门,远望。风雨已停了,在那被风雨洗得青黛色的山坳,有一弯彩虹悬在天际。那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弥漫着,我张口呼吸,有如饮甘泉的畅快。我再打开那厚厚的书时,阅读过的那些情景却历历在目。
二哥又来了。他来取木车,老远就咧着嘴笑。他说还是你们文化人见多识广。我此时想笑,却没有笑出声来,我把笑深深烙在心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