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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4日

经典释疑(十四)

“为学日益”与 “为道日损”考疑

作者:[宋]范 晔 注:[唐]李贤等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时间:2006年3月

作 者:[东汉]严遵 点 校:王德有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日期:1994年3月

图文 唐正鹏

读老子《道德经》,让人最感困惑的便是《道德经·四十八章》中那句:“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查阅一些著名的注本,大多数注家把“为学”的“学”字注解为“政教礼乐之学”。试列举几例说明之:陈鼓应《老子译注及评价》引河上公、蒋锡昌两注。河上公(古代隐士,生卒不详)说:“‘学’为政教、礼乐之学也;‘日益’者,情欲文饰,日以益多。”蒋锡昌(民国时期学者)说:“‘为学日益’,言俗主为有为之学者,以情欲日益为目的;情欲日益,天下所以生事多扰也。”严遵(东汉学者)《老子指归》谈到“为学”时说:“(不为学)是以圣人,释仁去义,归于大道,绝智废教,求之于己。”朱谦之(民国时期学者)《老子校译》中按:“‘为学日益’与二十章‘绝学无忧’皆指学礼而言。”当然,也有少数学者将“学”不明确作“政教礼乐”解,楼宇烈(当代学者)《老子道德经注校译》中释“为学日益”:“务欲进其所能,益其所习。”

历代注家绝大多数把“学”释解为“政教礼乐”并非没有道理。其一,“少私寡欲,绝学无忧”(《道德经·十九章》)是其证。更有学者为了进一步证明老子之“学”为“政教礼乐”,引用《庄子·知北篇》之语:“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其二,从“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一句的文意连贯上理解,老子要损益的是啥呢?自然是河上公所说的“情欲文饰”,“为道”日损“情欲文饰”,“为学”日益“情欲文饰”,自然这个“学”字就是能够日益“情欲文饰”的“政教礼乐”了。既然“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这句话的意思如此顺理成章,那么,问题就来了:一是似乎坐实了老子“反智”“反科学”的“罪名”;二是曾为春秋时期周王朝的守藏史、一生博览群书的饱学之士老子,为何反对别人读书学习?三是老子的学问之所以晦涩难懂,或许存在学理“自相矛盾”之弊端?

事实证明,这些疑点不仅困惑着人们对老子《道德经》和老子思想的探究,也不同程度地影响了人们对与老子道学相关的传统文化价值和文化精神的认同。正因为此,不能不引起我们对这些经典注解的存疑,更有必要再探这些注解的源头与依据,以辨真伪。纵观古典文献资料中释解老子“为学”之意的源头和依据大致有三:一是出自河上公《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其文曰:“‘学’谓政教、礼乐之学也;‘日益’者,情欲文饰,日以益多。”二是以庄子“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之句为据。三是朱谦之引《汉书·范升》所言,断论“惟以博文约礼为‘学’,则为‘学’之古义。”

然从文献学和文字学的角度考证,上述三个依据可谓疑点重重:

第一,“河上公”注解不足为据。“河上公”何许人也?文献史料中无确考。关于“河上公”的传说很多:通行的说法是,“河上公”为西汉时道家,姓名不详(晋·葛洪《神仙传·河上公》:“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字。”),为齐地琅琊一带的方士,方仙道的开山祖师,于今天台山修炼得道。因指点汉文帝研习《道德经》,并传两传《老子注》而名声大噪。然这位曾为皇帝之师的“河上公”,不仅《汉书》上没有为他立传,就连他亲手所传皇帝的两传《老子注》,也未见与《汉书·艺文志》,这还了得?!另据《武陵记》一书载,河上公为夏朝人,因躲避夏君主桀的暴虐,来到辰州府辰陵县(即今湖南省怀化地区辰溪县,汉代为辰陵县)沅水上游一百里处一个叫“滕村”的山洞里,修炼道术羽化成仙,并在洞中为诸弟子传授《老子》道学。可见这位“河上公”实在是一位“玄之又玄”的神秘人物!那么,文化史上何以出现这么一位对老子道学产生极其深远影响的“河上公”?答案只有两个:一为道教徒们为了傍上“至高无上”的皇帝,提升某派道教的地位,于是便捏造了这么一位“河上公”。历史上这样例子比比皆是,譬如李唐王朝就将老子奉为祖先,追封为“玄元皇帝”。二为古代不少学人因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假托某位历史名人或大家之名,伪造著述以表达和传播自己观点。有学者怀疑这部著作“可能出于六朝人的伪托”说法,不仅有一定的可信度,而且“河上公”关于“为学日益”的注解,也符合魏晋时期崇道贬儒的玄风。试问:人之不考,文何以据?故而,流传至今的《老子道德经注·河上公章句》中的注解乃至学术观点究竟有几分可信?

第二,引庄子之文佐证“为学”的文意,牵强附会,有强解强释之嫌。我们来看看《庄子·知北篇》原文:“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我们知道,庄子一生极力推崇老子思想,彻底反对孔子的学教,崇道贬儒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然观此文,除了庄子在贬斥儒家“礼”之外,并没有提及“为学”的具体内容,何来庄子认为老子的“为学”就是“为政教礼乐”之学?

第三,《后汉书》中范升说述之“学”,既非“政教礼乐”之“学”,亦非“学”之古义。《后汉书·郑范陈贾张列传第二十六·范升传》载范升就尚书令韩歆上疏,要求将《费氏易》《左氏春秋》立为官学一事,上奏光武帝刘秀时说了这段话:“孔子曰:‘博学约之,弗叛矣夫。’夫学而不约,必叛道也。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孔子可谓知教,颜渊可谓善学矣。老子曰:‘学道日损。’损由约也。又曰:‘绝学无忧’,绝末学也。”这段话旨在说明儒家的“教”“学”与老子的“为道”本质上是一致的。孔子要求一个人在博学各家学问的同时,一定要对自己(思想和行为)加以约束,这样在不至于背离正道而误入歧途(博学约之,弗叛矣夫);老子则以“为道日损”一句,强调一个人“为道”过程中约束和去除自己不正当的思想和欲望尤为重要。而且说如果去掉自己学问中那些浅薄和不正统的东西后,方可没有烦躁和忧虑(绝学无忧)。这才是范升真正的意思,并非为“政教礼乐”之“学”。文中的“约”为本义“约束”之意,不可释解为引申义“简约”,否则文意难通。“绝学”非“断绝学习(学问)”,应为“去除浅薄非正统的末学”。

无“学”何以为“道”?无“损”何可达“道”?老子“为学”与“为道”没有冲突,通过“为学”认识世界、明白事理,为“为道”创造条件、奠定基础。“为学”是一个知识不断增加和积累的过程,“为道”就是通过“为学”明白事理、减损不正当的“情欲文饰”,继而达到返璞归真、回归“天道”的终极目标。正如当代学者楼宇烈先生在其所著《老子道德经注校译》一书中所解:“为学日益:务欲进其所能,益其所习;为道日损:务以反虚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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