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武定

无法抬头。只因我的每一颗谷粒

都饱满着。都承载着庄稼人一年的希冀

无法辜负，从种子发芽开始

就被雨水，就被阳光，就被农人们每一个白天黑夜里

满脸的期望

恩惠，抑或相拥，抑或无微不至的照顾

诗人们，在洁白的稿纸上，会将我作为意象

用各种修辞手法，从不同的角度

挖掘我存在的主题，表述我象征的意义

试图让我抬起头，以增加我在阳光下的高度

就算我付出百般努力，千种辛苦

依旧将头低垂

也会被诗人们赞美成，那是对土地无限深沉的热爱

风吹来之时，也曾想顺势倒地

躺在泥土之上

安静地休息。村子里那些身弯如弓的父亲们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

在田埂上，时而来来回回走动时

而不停地跺脚

我不敢倒地，依旧坚强地低垂着头

站立着

稻草人

病历本上的天书，看了几次之后

告诉患病的亲人：一切状况良好

然后掏出电话，用哭声告诉另一个亲人

另一个亲人，也用哭声

又告诉一个亲人

一直在外打拼的男人，写给父母及妻子的信很短

每一个字，都如一张笑脸，裹着蜜糖一样

每一句话，都如一个谜语，所有的谜底

都是：勿念，一切都好

写信的人，每天都在脚手架上

把心提着，把胆吊着，让风吹着，让雨淋着

常常给犯错的孩子一些鼓励与安慰

也常常告诉刚刚失去父亲的婴儿

长大后

他爸爸就出差回来了

我们需要稻草人，就如体弱多病的父母

在一望无垠的农田

用来驱赶偷食谷粒的麻雀

一株草怀念在稻田里劳作过的父亲

异乡的中秋夜，就会让我想起

父亲坐在老木屋的石阶上，用旱烟点燃寒冬腊月的影子

踏上归乡的高铁，就会让我看见

身如弯弓的父亲，在村前屋后的田野山坡

把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稻田里的一株草，被春风一吹，生长的速度

惊人。如同我们将一粒粒稻米吃下

转瞬之间

我们的头就高过父亲的身体

离家去外地打工的念头，如春笋拱破尚有白雪

掩盖的泥土

父亲已然无法感知春天

悄然来临。于山顶之上安睡，抑或在另一个世界

早已改变庄稼人的身份

奔走于车来人往的闹市，寻找我们身处的物业小区

抑或叩击我们居住的门牌号码

而我们，依旧与稻田里的那株草一样

怀念着

我们的父亲

与故乡的稻禾一样

我不敢用自己的耳朵

聆听那些站在城市行道树上的鸟鸣

它们与我家乡那满山满野的鸟叫声

没有什么两样

听到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

如刀割

我也不敢用自己的眼睛

看那些蹲在城市街角乞讨的孩子

他们与我家乡那满岭满坡放牧牛羊，以及打猪草的孩子

没有多大区别

看见一次，我的泪就流一次

如雨滴

与我一样来自家乡的爱人

一天天里，不停地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

我们如同两粒被风吹到城市的谷种

喝不到家乡的水，晒不到家乡的太阳

但我们依旧与故乡的稻禾一样

泥土味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