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覃启平 图 石立新
古丈县不仅茶叶久负盛名，“古丈喇叭”也是一份独特的“人文特产”。
古丈高音喇叭安在城西的一个茶叶包的岩坎上，响彻全城。1956年，这个茶叶包有了一个新名字——古丈县有线广播站。广播站至今还在履行使命，高音喇叭至今仍在发声。
我是土生土长的古丈人，对古丈喇叭有着特殊的感情。每当回首走过的路，我都由衷地感激古丈喇叭，借助它透露的信息，我改写了我的人生，并由此养成定时收听广播的好习惯，可以说它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的老家在大山深处的坪坝镇叭喇村，离古丈县城有50多公里，那时没有通公路，山路崎岖，村里人到过县城的屈指可数。1975年，我从河蓬四中高中部毕业后，回村参加农业生产，接任生产队会计一职；1977年1月，社员们又选我当生产队长。我自感年轻无智，嫩骨头难挑重担，寨上几个长者就鼓励我说：“实践出真知，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年轻人，攒劲干！”
那时是大集体，当生产队长又苦又累，上工早，收工迟，没多记一分工分，也未多领一粒粮食。1977年8月初，水稻进入始穗期，农业技术员告诉我，田里火蜢基数大，穗颈瘟也逐渐加重，若不及时防治病虫将造成大减产。当时坪坝公社供销社农药脱销，而防病治虫又刻不容缓，只好到县城去购买。
第二天，我同两个社员五更便从寨上出发，燃着火把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夜路，赶到公社驻地，然后乘拖拉机去县城。到县城下拖拉机后，我正准备卷支旱烟抽时，听到岩坎上的那只高音喇叭响了：“嘟……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12点钟。”就在两个同伴在一旁吞云吐雾拉闲话时，我认真听着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8月3日至5日在全国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对恢复高考作了一系列重要讲话。”那“恢复高考”四字，瞬间让我心里豁然明亮了起来。
那天，我们到生资公司买了“六六六”粉、克瘟散农药后，又到“栖凤村”每人吃了一碗一角三分钱的光头面。“吃饱喝足”后便沿路返回，一路上我想着喇叭里播出的新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在酷暑高温中挑担跋涉也不觉劳累。回到家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母亲为我炒了一碗火烧辣椒，打了一碗丝瓜汤，我一口气连吃了五碗包谷饭。夜晚，躺在散发着稻草味的床铺上，我久久不能入睡，眼巴巴地望着窗户外的一弯残月，心里想的全是听到的新闻……
第二天早上，在上工之前，我迫不及待地在寨上转了一大圈，把在县城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回村务农的几个高中生。他们听后都傻傻地看着我，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消息。大家都说，“启平，别做梦了！认命吧，老老实实地待在村里修地球。”随后，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大队支部书记知晓了这事，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警告我：“不能乱造谣，传播坏消息，否则撤销你的队长职务。”
这年十月下旬的一天，我再次进城为生产队办事，又一次听到了高音喇叭播出的新闻：“在邓小平同志的亲自过问和布置下，10月12日，国务院批准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文件规定：从1977年起，对高等学校招生制度进行改革，恢复统一考试制度。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考生要具备高中毕业或与之相当的文化水平。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录取原则是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
关闭了10年之久的高考大门重新打开！听到这个消息，想着渴望已久的大学梦，我激动地来到友谊桥上，望着对面岩坎上的喇叭，热泪盈眶。
当生产队长实在太忙，加之走出学校已经好几年，以前学的书本知识大多还给了老师，但是我还是想搏一搏。于是，1977年12月17日，我毅然赶到古丈县城参加高考。那年，在古丈一中，与我一道走进考场的还有300多名年龄层次不同的考生。
记得，第一天是考语文，湖南卷第一道题就是拼音“我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落笔时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紧扣“心中有话向党说”这根主线，抒发和表达一个农村知识青年内心真实的情感 ——不管它病句错字、标点符号，也不管是否偏离主题。在两个小时内，我刷刷地写着。高考后，我感觉自己考得不好，但我内心并不后悔，因为我获得了公平参加高考的资格，即使名落孙山也心甘情愿。
1978年春节后，生产队进入了春耕备耕阶段，我带领社员起早贪黑地干。一天，我在同社员们一道运肥时，邮递员送来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农业技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接过录取通知书，我别提有多高兴，以致当天晚上，坐在煤油灯下，我还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录取通知书，生怕漏掉一个字。至今，我仍记得其一要办理户口迁移，其二要办理粮食关系转移 ，三是要办理党团关系手续……
那年，我所在的叭喇大队有五名青年参加了考试，其中有二人被录取，录取率为40%，名列全县榜首。为此，村里人都为我们感到骄傲，外村人也对我们竖起了大拇指，因为我们为公社争了光，为县里争了光。
1980年冬，我在实习期间回到家里，村民们都来看我。有的问：“你在城里读书，见多识广，别的农村是怎么干的？”我知道这是乡亲们在向我打听上面的精神和政策。于是，我说，安徽省凤阳县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得到了党中央的肯定，预计这种作法不久将在全国推开。我这并不是胡言乱语，因为我从广播、报纸中早已听到中央农村改革政策，才敢这样有底气地说出来。果不然，1981年3月，村里实行了农业生产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
从州农业技术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古丈县农业部门工作，成了一名国家干部。工作期间，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我利用业余时间积极写稿，然后向县广播站投稿，报道县里“三农”新鲜事，反映农民的心声，被广播站聘为特约通讯员。这时，广播俨然成了我的良师益友：每天早晨喇叭一响就起床，然后边听边锻炼；午饭前要听半小时的广播新闻再开餐。即使在大街小巷散步，听到高音喇叭响起，我就会停下脚步认真聆听。那些年，中央出台的一号文件、重大决策、重要会议精神等，我在单位宣传之前已先行知晓，这对开展工作、指导农民生产起了极大的作用。
光阴似箭，转眼间我已年过花甲。而今，年纪大了，视力差了，但我听力不减。为了掌握时事政策，发挥余热，当好农民政策的义务宣传员，我一直坚持每天早上和中午听广播新闻，这已成为我在山城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