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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5日

不负此生

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 石 健 摄

向 华

窗外一片昏暗,但我已经醒来,身体倦乏,脑子昏沉,失了睡意。竖着耳朵听了听,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有街道上过往的车辆喇叭声,还有蟋蟀在夜鸣。索性掀了薄薄的被子,起身穿了秋衣裤,戴上眼镜,趿着凉拖鞋,走到阳台上。清冷袭人,楼下路灯昏黄,微风裹挟着细雨,浓烈的思念突然在心头泛滥。

父亲是5月8日过世的,距今5月有余,我似乎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又仿若置身梦幻,不太真实。不刻意去想,悲伤也就愈发淡去。不记得是哪个名家说过:“时间能带走一切,包括思念。”初闻觉着可笑,有些不以为然,自认为只要人活着,思念断不会失去,可当下细思却极恐惧,想将父亲的音容笑貌深刻入脑海里,但似乎真的有了难度。

回忆父亲生前的一切,很多细节开始淡化模糊,甚至连他的声音我都抓不准调了,只记得是大嗓门,语气里透着强硬,少有柔和的时候。至于他的样貌,我有些怕去努力回想,因为脑海里总是现出他孤独安静地躺在黑木棺材里的面容:花白的头发和眉毛无力地耷拉着;两颊凹陷得仿佛能贴在一起,使得嘴巴看上去突出,也挤兑得脸上皱纹更加褶皱;永远闭上的眼睛陷入眼眶很深很深,仿若迷失在黑洞中;嘴巴是梳洗打扮时合上的,嘴角边垂着一根麻线,那麻线的另一头系在嘴里的铜钱上……

父亲是那日上午在医院离世的,当时我不在现场,正和哥哥在兴龙陵园选墓地。母亲电话打来说父亲气上不来了,医院方面表示无力回天。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些发懵,思维短路仿如行尸走肉。我同哥哥火急火燎地赶回医院,终是没赶上他最后一面。浑浑噩噩地忙着操办父亲后事,忙忙碌碌到不知疲倦,也没有闲暇哭泣悲伤,直到诸事皆定,才得以瞻仰父亲遗容。

站在棺材边看着他的脸,我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内心痛楚,眼睛潮湿却哭不出来,仿若整个人的魂魄被抽空,耳边却还能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太阳穴“突突”跳得急促,胸口和嗓子眼堵得发痛,想咆哮想呐喊,却无声。

举行父亲遗体告别仪式时,我代表子女致辞,沉寂多日的悲痛有了宣泄处。我念着前一晚写就的文字,数次泪如雨下,哽咽难言,挣扎着、颤抖着,断断续续念完手稿,人近乎虚脱。抬眼,看到很多到场的亲朋好友掩面而泣,甚至瞥见一旁乐队里乐手都有几人在抹眼泪。

印象中,父亲很勤奋,很执著,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辉煌,平凡而伟大,如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沉寂的夜空,刹那光华,真实而悠远。他努力实现着人生价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枉此生”。祖父母是大山里地道的贫困农民,大字不识一个,父亲从一个山里娃,凭着一腔热血,背一袋米一碗酸菜,走一天的路,赴县城读书,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进州府。在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现实下,拼搏不止,奋斗不息,谱写着一个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的励志故事。

父亲年轻时,经常工作至废寝忘食,当时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在乡下艰难地生活,没有人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他多次因通宵达旦写材料昏倒在办公桌上,数次因疲累和饮食不规律导致胃出血、胃穿孔、十二指肠溃疡。

父亲当时带着哥哥在城里生活,却因工作实在太忙,无暇顾及哥哥,致使哥哥的教育和生活都出现了很多问题,据说哥哥常常放学回到家里冷锅冷灶,饿得长哭,父亲也一直以此为愧。但付出总是有收获,父亲的工作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曾被评为“全省十佳秘书”。对此,他常常引以为豪地说,这是建州以来的第一例,他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湘西人。他眉飞色舞、自豪神气的神情,仿似就在昨天!

母亲常对父亲说:“你那样卖命工作,图个什么?”父亲会很严肃、很认真地回答:“我头顶天,脚踩地,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对得起这份事业,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有一次例外,2000年时,单位建房,家里没钱,母亲厚颜去借了几万块钱,好不容易置办下来了,又碎碎念叨父亲半天,父亲嚅嗫着没有吭声,他到底还是觉着亏欠母亲太多。

父亲是一个严厉且暴躁的人,对自己,对别人都要求甚严,近乎于苛刻。他自己雷厉风行,就要求别人也如是;他自己精明能干,就要求别人也如是;他自己一丝不苟,就要求别人也如是……知其者,谓之有魄力、有追求,不知其者,谓之偏执狂。我们从小就经历了父亲的严苛,时常遭受责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约莫读小学五年级时,一个星期天贪玩整日,过了晚饭时间仍未归家,父亲便出门寻找。当在红旗门找到我时,当场就甩过来两耳光,然后就罚我跪在马路边,吓得小伙伴们作鸟兽散……车来人往,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下,我头埋得很低很低,觉着自己就是一只马戏团的猴子,赤裸裸地站在人群里让人们笑看。我屈辱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为悲催的是,第二天上学时,有几个男同学围着我笑说:“我昨天看见你了,跪在马路上,哈哈!”我当时脸就发了烧一样通红,至今不敢回想那个场景。至于哥哥,挨打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少年时叛逆倒让父亲焦头烂额。父亲也时常叹息,说他是真不懂教育之道,也没把我们的人生道路铺得太平、走得顺一些,多有遗憾。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父亲向天喜说,但终是出于羞涩或是觉着矫情,没有说出口:“父亲,我为你感到骄傲,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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