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华

青筋勃起的村庄，山路

藏在父亲的衣袖里

当他绾起裤脚，山路清晰可辨

深一脚浅一脚

包抄最近的村庄和农事

山路是村庄的血管

纵横密布。山歌和谚语

在血液里流淌

丰盈春华秋实的骨骼

贫血的日子，山路

像断裂的脐带

喂养青黄不接的年岁

山路绕山绕水

扩大村庄的版图。在原野

那条回家的路，很短

缩短了母亲的青春，且长

走完了父亲的一生

我本是一颗品质优良的种子

在农事的喉结上，终究

长成稗子的模样，高出所有庄稼

显得醒目，而又格格不入

我们注定要走很远的山路

山岗上走散的脚印，远走他乡

从村口到下一个路口，山路

丈量不出脚步的弧线

从居所到下一驿站，脚印

盛装不下汗渍的温度

在城市的收容器里，像砍头的树

移植我的前世今生

侧耳大地。我能预见的归期

再度杳无音信

千里之外有云烟，我们

手舞足蹈，一脚踏破乡土

一脚踩痛乡情

一块老了的瓦

泥巴改头换面

从火窑里仓皇逃出

又一次将村庄覆盖

守护风吹雨打的农事

青瓦是村庄的头发

锃光瓦亮的发型

把家谱梳理得棱角分明

我们把阴历做成很大的胎盘

在木房子里生儿育女

在檐下，农具枕着开花的梦

斗笠和蓑衣互诉衷肠

它们是村庄掉落的发髻，在原野

遮挡日晒雨淋的农谣

村庄有些力不从心了

年久失修的木房子，有阳光

划破父亲褐色的脸，有雨水

打湿母亲眼角的辛酸

时光是草率的理发师

木房子翻新，村庄被理了平头

苔藓阶掉落一地的瓦砾

一块老了的瓦

像记忆退化的老人

留守村庄的沧桑

砍头的树

在逐渐茂盛的城市里

一棵形单影只的树

它被修掉舒枝展叶的树干

被斩断叶繁枝茂的树冠

像流离失所的孩子，期待城市

领养成人

在乡间，它的长势正好

旁逸斜出的枝条，手挽着手

挽起一个众鸟纷飞的家园

它沃野乡土，没有

随波逐流的天性

它根植乡情，没有

背井离乡的愿望

城市却早已挖好了坑

删改乡情的地址

跨进城市的门槛，我们整装待发

必须抖落乡间的尘土

卸掉乡土的味道

像城市砍头的树

重新生长枝丫，挣扎向上

伪装城市泛绿的面容

换一种呼吸。将乡土

积压在根部

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汲取

缺铁的养分，我们脚重头轻

担心一阵微风，吹散

鸟语鸣啭的家，和扎根城市

营养不良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