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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3日

老 屋

○彭 爱

老屋是地道的木质瓦屋结构,我们村里最常见的建筑样式和建筑风格。据父亲说,老屋修建于解放前,是我的爷爷留给我的父亲、叔叔和姑妈三兄妹唯一的共同财产,到现在已经有八十多年了。老屋原来共四间,坐南朝北,三柱五拢二柱二的檐加起来是五柱七,在那个年代可以算得上是够气派了。房屋地基是由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打磨成石条用石灰泥土砌成,屋顶是用一角二分钱买来的青瓦叠盖,东西两头还修建了一间偏屋,专门用来给猪煮食或摆放镰刀、斧头、背篓、犁耙等家什,有时,来人来客比较多也做临时厨房。

在我刚刚有点模糊记忆时,我的父亲和二叔因为分家的事发生了争吵,直到现在我的心仍然在疼痛和流血。在农村,两兄弟成家后分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也是一种传统习惯。分家前,为公平起见,我爷爷还请来了族长做见证人,按照习俗我父亲是老大自然居东边两间房屋,西边的两间归二叔,其他噶东嘎西的平分。然而,在分家那天,我婶娘的娘家生怕她的女儿吃亏就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帮忙拆屋下瓦而且还指桑骂槐的,我母亲不是傻瓜当然能够听出话中话也来个指桑骂槐,就这样两家人大吵大闹,到了后来婶娘的娘家人一起动手将我母亲打伤。自此,我和弟弟就算当面遇见二叔和婶娘都没有叫一声,后来,一直到我考上了大学两家人才和好。四间老屋变成了两间,这剩下的两间老屋便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安身立命之所了。

老屋东面是一条光滑滑亮晶晶的石板路,是我们寨子里的人进出做农活的一条重要通道。许多年前,父母在老屋的西边修建了一个牛栏喂养了三头牛,现在已经是牛去栏空了。老屋后面是一片繁茂的竹林,老屋前是一块大坪坝和一个鱼塘,坪坝用薄石板铺就,鱼塘干涸多年了如今成了菜园,在坪坝和菜园边缘栽种了许多树和花,像松树、桃树、梨树、杏树、杨柳、鸡冠花、菊花、仙人掌等,一年四季树木郁郁葱葱,花儿飘香。

我和弟弟在老屋出生和长大,也在老屋度过了快乐而又难忘的童年。春天,看草长莺飞;夏天,数会说话的星星;秋天,听蟋蟀弹琴油蛉吟唱;冬天,赏粉妆玉砌佳景。

小时候,我们家境不怎么好勉强能吃上饭,父母除了供我们两兄弟上学外每年还要给爷爷奶奶1000斤粮食,因而一年到头没有多少剩余钱米,别人家盖新屋,我们家依然住在这剩下的两间老屋里。为了给家里减少一点负担,我和弟弟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像割猪草、打柴、放牛;有时,也和父母去山上采摘金银花、刮构皮树叶、挖三母跳等积攒很多斤就拿到集市里卖掉。有一件事,至今依然占据着我的心灵,那大概是1989年秋季,家里实在没有办法为我和弟弟拿出150多元钱的学费,父母就去求一家亲戚借。父母好话讲了几箩筐,不但没有借到一分钱还被数落了一顿。我萌生了放弃学业的念头,但父母的一句话打消了我的念头,并一直激励着我,“只要你想读书,就是讨米也要供你们读”。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走出大山为父母为家庭争光,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995年,那一年我还不到19岁便顺利的考取了吉首大学。

父亲是“文革”时期的高中生,是村里的“秀才”,因为识字,先是在生产队做会计,1985年在村小当民办教师,1996年湖南省落实政策才转为公办教师。父亲52岁那年被调入茨岩镇兴场片小任工会主席直到退休。

母亲是一个标本式的农民,她不但聪明能干勤劳苦做而且为人谦和乐于助人,是寨子上有名的“大好人”。母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懂道理识大体,往上孝顺我爷爷奶奶,往下疼爱我们两兄弟。记得有一次,年幼的弟弟想吃镇上的油粑粑,母亲便把给自己买药的钱用去了一半给弟买油粑粑。母亲也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年轻的时候肯骂人。如果寨子上的人“偷吃”我家的梨子、板栗、桃子,或者是哪家人的牛不小心吃了我家庄稼,母亲就会挨家挨户问,假如没有人主动认错,母亲就会破口大骂,从早上骂到中午从上寨骂到下寨方肯罢休,因而得罪了寨子上的不少人,都认为我母亲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而我总是认为母亲是对的。当然,这是寨子上其他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母亲 一生不曾脱离过劳动,所以到老身体都一直很结实。

在我的印象中,父母很少笑过,有一次,我看见他们笑了,笑得开心而且天真。我清楚记得,那是1995年8月17日,当我拿到吉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整个寨子都沸腾了,人人夸我命好,说我父母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我看见父母真的笑了,逢人笑、做饭笑、干农活笑,甚至在睡梦中都能听到笑声。因为我是寨子上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所以开学前,父母为我举行了隆重的升学宴,上下两寨的人和远方的亲朋好友都前来道贺。

也许是因为我也步入了中年吧,怀旧情感与日俱增。晚餐后,我找来了儿时的伙伴和他们追忆如烟如梦的往事,拉开破旧的抽屉翻阅连环画,打开相册欣赏一些小时候富有诗情画意的照片。那晚,母亲还给我说了一些寨子上的新鲜事:我的小堂叔在广东打工发财了,修建了一幢五层楼的洋房子;聋子二哥的儿子去了株洲当了插门女婿;族伯的小儿子考取了公务员在洛塔乡政府上班等等。

父母为了我们兄弟一生劳累,却无半点怨言。虽然现在家庭条件比以往好多了但仍然保持着艰苦朴素的农民本色。其实,我这次回老屋是想把父母接到城里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时,他们总是以城里不好玩为借口推脱。我心里认为父母是听不惯城里的汽笛轰鸣,住不惯光亮的地板屋,不习惯用钱买来的吃喝拉撒;原来是舍不得他们曾经奋斗过的付出太多心血和汗水的老屋啊!我们做儿女的又怎么忍心不随他们的心愿呢。

老屋虽老,的确也有些过时了,然而一回想起摇尾巴的大黄狗、咯哒咯哒整天叫个不停的大母鸡、结满果实的桑葚树、黑不溜秋个儿高大的水牛,还有小时候给我们兄弟俩喂饭的爷爷奶奶,我又感觉到老屋的形象是那么高大、伟岸,那么有磁性,像爷爷奶奶,像父亲母亲。她呵护我在人生道路上稳步前行,让我学会了坚持,懂得了为人处世,她将永远驻足在我心底。

我和妻子已经商量好了,待儿女成家立业后,等到我们也老了的时候,我们也会像现在的父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男耕女织的农人生活,种一点菜、养一些花、喂几头猪、放几只鸡鸭。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欣赏田园美景,吃粗茶淡饭,喝陈年老酒,那样的晚年生活该有多么美妙啊!

返城临行时,父母给我们送上鸡蛋、大米,菜籽油,还给一双儿女每人500元钱。车子启动了,两位老人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他们看不见车子我看不到他们。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我的眼睛陡然变得湿润模糊了,仿佛又看到了两位老人还站立老屋前,挺拔,坚定,像是在憧憬,又好像是在等候,挥舞的双手还在空中蝶蝶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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