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陈黎明

车翻过山头，气温骤降，背阴的山坳处，依稀可见还未融化的积雪，呼吸着冷冽而清新的空气，我知道，小溪到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透过车窗，遥望连绵群山，大片大片的桃花、樱桃花、映山红点缀着嫩绿。

小溪的山是沉稳的。

小溪属武陵山脉，地处云贵高原边缘地带，是特征较为明显的喀斯特地貌。沧海桑田，它已长成了蜿蜒连绵、沉稳而包容的模样。

下了很久的雨，到了清明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猛烈的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云朵，一束束洒落在繁花绿叶上，亮晶晶的。星星点点的光透过叶隙，打在秋冬积聚的暗黄落叶上，打在初春新发的嫩芽上。

大山，就那么静静地托举着四季轮回。

小溪的水是灵动的。

山间随处可见的山泉向下汇流，形成了几条蜿蜒而清亮的小溪，小溪也因此而得。经过大山过滤的水，清亮清亮的，偶有几尾小鱼，游过倒映在水中的山川白云，如真的在云中游动。

就着醉人的空气向前走，行至路尽处就是溪的源头。此刻，溪水从山的崖壁间垂落而下，形成了一个瀑布。

小溪的山和水，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山中有水，水绕山行，水浸润了山的肌肤，山托起了水的灵动，山和水在这里交融。

小溪的人是自然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溪的山水，默默养育着生活在这里人儿。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吮吸着同样的自然馈赠，生长在这里的人，便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这里独特的气息——灵动而自然。

一直认为，把一部分具有共同特性的人从一个大的群体之中剥离出来，形成一个具有高度共性的小群体，那么人们对他的认识就会更深刻、更全面。小溪人，就是因为生活在小溪，有的共同的称呼。

我在小溪出生，直到小学过半才离开，也算得上是小溪人。进入寨子，沿途便有人招呼着坐一坐，有的还热情的询问要不要吃个饭，最近又刚得了什么山货，可是城里人享受不到的呢。在这唯一小街上，随处可见背着背篓或上工或放工的人，在沿街的阶梯上坐着，和屋主人随意地聊着。这几年，小溪的房子一天一个样，而这里的山水、乡亲，乃至他们背着背篓随意蹲着或靠着聊天的场景，一如从前。

我一直认为，小溪人比外界的人从容淡定，它不同于江南水乡之地的温和，也有别于辽阔草原之乡的粗犷，只是觉得，它有一种特殊的从容感，或喜或悲，或哀或怒，十分的自然，如在庄稼地里干着活，一时兴起，也就那么席地而坐，点一只旱烟，看白云蓝天；如在上工的途中，穿过小街，却遇到了精彩的棋局或感人的八卦，就那么背着背篓一聊就是大半天。或许，是这连绵的大山，在我们的心中充当着坚实的后盾，让人从容。

路过一片庄稼地，老人家正在忙着种地，两三岁的小孙子，随意放在地头的阴凉处。四月的阳光已很是猛烈，小孩子却还是套着冬衣，脸蛋热得红扑扑的，不哭也不闹。见我走过，便扑闪着大眼睛，出神地望着，是我在红尘中沾染的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还是他在我眼中，找到了以后的自己？我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我曾在地头，这样出神地望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吗？我也不知道。

爷爷的坟，已落地快四个年头了。三叔还是会常常去打理，加上我们挨个挂上清明纸，扫一扫，就更如新的一般了，只是常青树，又发了几多新芽，已略显繁盛，如果爷爷能见到，还是能说上很多故事的吧？以前，爷爷带着我们到各个先辈的坟头祭拜，教导各种规矩、忌讳，讲一个个故事。他总是能把很多概率性事件，讲述的逻辑清晰、惊心动魄，让人相信命运的必然性。而今，他也静静地躺在那儿，成了故事里的人。

走的时候，阳光正好，奶奶没有哭。她知道，她留不下我们的，她更知道，每一次离开，都是儿孙的一次成长，应该感到高兴的，他们终究会慢慢离开大山的怀抱，展翅飞向远方。她呆呆地在门口望着我们，春日暖阳洒落在身上，也再无法驱散岁月强加的暮色和浓浓的不舍。

每次离开，表叔都会装上一车的山泉水。对此，我并不是很理解。山中的水虽然生态自然，却也隐含了太多泥土的气息，而且，回去的路本就难走，颇有点得不偿失。他总说，你还年轻，不会明白的。我想，时光会慢慢给我答案吧。

时光在山间流转，似亘古不变，弹指间匆匆百年，或许，对于小溪这片土地，还不够一棵参天大树的长成，却已是几代小溪人的进入和离开。当小溪因交通不便等原因，发展远滞后于外界时，一代代大山中的人儿，怀端着梦想离开了故土。又因思念，总想着要带走一瓶水、一捧土，想着要把这连绵的山，蜿蜒的溪，深深地镌刻在心底。故土，在每个游子的心中都是一份特殊的羁绊。

当车窗外的风尘，渐渐多起来，遮住了远方初升朝阳，我知道，我再一次离开了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