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唐正鹏
“善”，是一个古老的汉字，更是一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值得玩味的字眼。
几千年来，上至治国理政，下至修身齐家，多有古人论及，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少发人深思的至理名言。
《周易·系辞》：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先秦·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先秦·孔子：无伐善，无施劳。
先秦·管仲：善人者，人亦善之。
先秦·左丘明：善不可失，恶不可长。
先秦·曾参：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
先秦·孟子：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养心莫善于寡欲。
汉·扬雄：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汉·刘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东晋·葛洪：一言之善，重于千金。
南北朝·萧纲：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唐·柳宗元：善恶不可以同道。
宋·王安石：善之端而止之也。
宋·杨万里：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明·方孝孺：交善人者道德成，存善心者家里宁，为善事者子孙兴。
民间谚语：善为至宝，一生用之不尽；心作良田，百世耗之有余。
正因为“善”所涉及领域广，故而人们对“善”的理解自然也就十分繁复了。 然“善”之字义也如水之有源、事之有因一般，有一个基本的发展演变脉络。
我们先从古文字流变这个层面来聊聊“善”的本义。
其一，《说文解字今释》中说：“善，吉也。从誩，从羊。此与义美同意。善，篆文从言，常衍切。”意思是说，“善”为吉祥的言辞，由誩、羊会意而成字，与“义”、“美”两字从“羊”的意思相同。这里还得说明一点：查阅《甲骨文字典》《古文字类编》二书，“善”暂无甲骨文。有字书认为甲骨文“羊”即为“善”字。此说虽无确考，然可备一说，原因是甲骨文“羊”之字形为羊头（见图），《说文》释“羊”：“羊，祥也。”由是可知，古代“善”字的本义为“吉祥”之意可据。
其二，《中国象形字大典》中释“善”为美好、友善之意。而且针对金文“善”的字形（见图）突出羊之眼睛，以及“羊”下加“誩”（见图）这一点，解释道：“羊的眼睛是动物中温顺平和，羊又是美味，用羊比喻善意十分恰当。金文和小篆在‘羊’下加‘言’或‘誩’，表示语言友善。”故而，“善”有事好、味美、友善之意。
其三，《土生说字》一书释“善”饶有趣味：“善，会意字。从羊、从草、从口。金文‘善’用‘羊’表示，意为美味。后在‘羊’下加‘誩’，意为用语言连连称美。本义为吉祥、美好。简体‘善’字，从羊、从草、从口。‘羊’性情温顺、知孝达仁、博爱奉献；‘草’为小草，柔顺而充满活力；‘口’用于进食，是人和动物存活所不可或缺的器官。“善”者，存平等、知孝仁、求奉献，至善至美、至真至纯。‘口’居‘善’下，喻指‘善’之谦恭、忍让。”其实，“善”并无繁、简之分，这个字从来就没有简化过，这是著者李土生先生的疏忽。从《土生说字》释解来看，“善”，从原始之义为食物之美味，境界层面为吉祥、美好、平等，处世方面为仁孝（古有“羊有跪乳之恩”之说，故而比附成人之知孝之义）、奉献、谦恭、忍让。
其四，从《包山楚墓文字全编》的字形结构看，上“羊”下“言”，当有美好、美言之意。
因此，从“善”的文字字形和结构的流变，以及字义的发展变化角度看，“善”大致可概括为三层意思：一是满足人们口舌欲求的美食、美味；二是人们追求的平等、吉祥、美好、友善的理想社会；三是人们处理自身、自身与他人、自身与社会关系时，所要遵循的仁孝、奉献、谦恭、忍让的法则。
我们再从古典文献所涉及的内容角度分析，“善”与古典哲学、政治伦理、人性人伦等密切相关。
第一，从“善”所产生的渊源看，“善”指的是一个人“心地仁爱，品质醇厚”。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周易》这门古老的学问，孔子在《周易·系辞上》中解释《乾》卦时说：“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里的所继之“善”即为承继乾卦的“元、亨、利、贞”四德。如把此“四德”比附为四季，那就是春、夏、秋、冬，春能生物、夏可通物、秋能养物、冬可守物。这里与“元、亨、利、贞”对应的“生、通、养、守”四德，具有“生而不有”“劳而不伐”“善利万物”的人格化秉性，既是天地万物生长发展的基本规律，也是天地宇宙固有的“至善”之德，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善”的文化渊源之所在。
第二，从古典哲学的角度看，形而上的“善”：天道、地道、人道、鬼道“四道合一”，顺道而行者谓之“善”。《周易·谦·彖》：“……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根据孔颖达《周易正义》一书中的疏解，意即“天道”有如日中则昃，月盈而食，亏减其盈，则谦者受益；“地道”有如丘陵山谷，高者渐下，下者益高，改变盈者，流布谦者；“人道”，人皆恶弃盈溢傲慢，好美谦退恭逊；“鬼道”，骄盈者被害，谦退者受福。这段话告诉世人：有谦让之德者，有如“天”一般，天在上，其阳气下降，能普济万物而带来光明；像“地”一般，其阴气上升与阳气交合而相得益彰。人类的道德标准亦似天地万物遵循“谦”道那样，应厌恶骄傲自满而崇尚谦虚，否则就会陷入万恶之渊而难以自拔。故而，《周易·谦卦》所揭示的天、地、人、神四道的基本法则就是“满招损，谦受益”。由此可见，“善”在本质上就是“平衡”“平等”“公平”与“公正”。
第三，从人性人伦的角度看，形而下的“善”：有“善”、“大善”、“至善”三种境界：“善”，不夺人之利，不害人之生为“善”；“大善”，损己而利人，杀身而活人；“至善”，仁人爱物，胸襟博大。
第四，从政治伦理上看，“善”是政治伦理范畴中的一个基本概念。《国语·晋语》说：“善，德之建也。”也就是说，善是道德伦理建立的基础，无善就无所谓德。“善”与“恶”相反。一般而言，区别“善”与“恶”的标准无非是“公义”与“私欲”，持“公”则善，营“私”则恶。
总之，我们从文字的产生流变、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看，“善”的含义并非一成不变，是一个变动不居、与时偕行的文化理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大致包含四层意思：一是原始之义的美食、美味；二是社会理想中的吉祥、美好、友善；三是人伦道德中的仁孝、奉献、谦恭、忍让。四是政治伦理中的公平、公正、平等与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