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庚子正月,春天迟至。
要是往年,春天早已在草草叶叶上四肢舒展、眼眉轻颤了。而今年的春天,兴许真的被肆虐的武汉新冠肺炎,半道劫持?
院子里,腊月里开的那三朵月季,思妇般病恹恹的,未凋,未盛,未喜,未怒。那棵柳树,枝条上米粒大的芽眼都没有,小篆般的柳条,也未曾摇动一丝风。整棵柳树,似无事可做的店小二,迷迷糊糊地睡着,沉沉不愿醒来。
半道劫持的不仅仅是这个春气,还有春节的喜庆。
看看这个正月,节庆的喜气稀薄得似有若无。说有吧,那是头颅里似乎还有大年夜烟花爆竹的光亮在明明灭灭地闪动,加上凋落于院子墙角处的鞭炮碎纸片儿,也许有了它们的存在,仿佛今春曾经有一个节庆刚刚出现过。说无吧,屋内,没有亲朋好友的聚会,无觥筹交错;屋外无孩童扎堆的喜乐耍玩,无锣鼓喧天的舞龙灯、杂耍。再看看朋友圈中晒出的湘西州城、省城长沙,原本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只有几辆轿车奔跑,仿佛从秋天枝头飘下的最后几片叶子,清冷,孤寂。这正月的喜庆气氛,难道不是被劫持了?
期盼中的春节喜庆,让人失落,让人郁闷。
村里山冈上的那只高音喇叭,一天三次准时地不停地广播着武汉新冠肺炎疫情信息,仿佛一只蜘蛛在不断地吐丝,每一条信息就是一条无形的蛛丝,把村庄的所有泥路、水泥路、石子路,全然封住了。只要乱串门,只要乱走动,就会觉得有无数的蛛丝在缠你的腿,在缚你的手,在封条一样封你的嘴。想想看,自己所处的一个区区小县,竟然都出现了4例确诊了的感染患者,以及很多例疑似患者和多位密切接触者,说不准隐藏的第5例感染者就在我们身边。在这个正月,谁还敢乱串门?
院子的范围,就是我走动的范围。
早上起床后,脚步最远也只丈量到院门口,然后像一棵树一样在院门前站立,让蜷缩在院内太久的目光,在院外放一会儿风。然后眼皮一低,目光又落在自己的一双布鞋上。今年的这一双布鞋,因为没出院门也就一直没换过。在这一个正月里,真是辛苦这双布鞋了,它一直陪着我,不停地连接着卧房、火塘、厨房、院门口各个点,连接一遍,又一遍,又又一遍……这是怎样的一种反复修辞手法?这样一天,又一天,又又一天……这是怎样的一种重复啰嗦?如果脚印是有厚度的,那么多脚印平铺起来,院子内的水平高度至少要增加三五寸了。怪不得在抖音上,有人发一些冷幽默,说在这个正月里,在客厅走动是省内游,在厨房阳台洗手间走动是国内游,下楼丢垃圾是出国游,出小区是太空漫游……第一遍看那抖音,笑得眼睛变形,第二遍看,心儿就隐隐地发酸了,一股压抑感,一丝一丝地漫进身体的关关节节。
当然,被疫情捆缚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一颗心,被捆缚得喘不过气来。
看看,一边是武汉:2月1号,网络上发出一个武汉疫情视频。在医院门口,一辆殡仪馆车拉走救治无效的疑似感染者遗体,无法告别的女子只能够跟在车子后面,边追边哭边喊“妈妈妈妈”。另一边是:合肥步行街,还有人请同学聚餐……一边是:各大网络刊出的白衣天使,在抗疫中累倒在过道睡着的姿影,以及疲惫变形的面容。另一边是:湖北洪湖市华康大药房哄抬口罩价格,郑州一超市一颗白菜卖63.9元……
疫情也许真的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世态人心,照出了高尚和文明,照出了丑陋和卑劣。
但是让我揪心的,不仅仅是口罩价格的哄抬,不仅仅是7万多医务工作者在武汉日夜奋战。更重要的是,人类有史以来,为什么灾难重重?
这个正月,正是被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席卷的正月。身处其中,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历史中的诸多疫情。
比如公元2世纪中期,罗马出现了多种疫情,伤寒、天花、麻疹以及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等,被疫情席卷的罗马,其本土有1/3人口死亡,总死亡人数估计高达500万。还有1347年在西西里群岛暴发后的黑死病,最初3年里横扫广阔的欧洲大地,后来该病在欧洲蔓延了三百年。有后世学者估计,共有多达2亿人死于这场疫情。还有霍乱把19世纪横冲直撞得一片狼藉,仅仅印度,在100年间就死亡3800万人……
这惊心动魄的数据背后,让我们嗅到了什么?黑死病来源于鼠蚤叮咬,而后让人发病。人是和自然和谐相处的,为什么会出现相互间的对抗制衡?霍乱来源于污染的水、食物,而污染又是谁在污染?而今,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基本认定来源于动物,而动物又是在人类的何种观念下进入人的胃囊?
在自然抛给我们的重大灾难面前,自以为是的人类,在以人为中心论调中,如何突围?反思愈多,一颗心,就被捆缚得越来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好,湘西还不是重灾区,我的院里从腊月里开进正月的那三朵月季,尽管病恹恹的,但随着气候的好转,应该在某一天,会从另一枝条上爆出花儿来,一朵,两朵,很多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