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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2月21日

刮 痧

○曾光核

刮痧之于我是对母亲最好的想念。

母亲一生之中帮我刮了多少次痧我记不清了,我给母亲刮了多少次痧我也记不清了。我小的时候刮,长大了刮,步入中年仍在刮,只要我在她身边,只要我有了病痛,只要我有一点点的不舒服,母亲都要帮我刮痧。同样,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她感觉不好,她都要我给她刮痧。几十年了,母亲把我从小刮到大,也把她自己刮到老,我的身板是日益长大结实了,母亲却日益萎缩衰老了。

刮痧之于母亲是一种图腾式的生命救赎,一生不曾停歇。几十年来,一年四季,不论寒暑,在我生命的历程中,刮痧成了我们母子间一件仪式性的生命延续的最佳方式。我们兄妹四个包括母亲,几乎没打过针,也没吃过什么药,尤其几乎没因病住过医院,我想应该是得益于母亲的刮痧,所以应该感谢母亲所给予我们的人生最大的健康财富。

刮痧之器具可以是木片瓷调羹玉器片牛角片等等,但母亲用的是一枚铜钱,具体说是一枚嵚在一截直径两公分长度12公分的“7”字形的木棒的钱币,木棒是把柄,铜钱才是用来刮痧的。木棒是普通的木头做成,至于是何材质不得而知,但铜钱就不是一般的铜钱了。尽管铜钱的年代已经久远,又经长年累月的刮磨,铜钱上的字已经弥漫不清,一般的人肯定难以辨认,但我仍依稀记得“乾隆通宝”四个字,它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我的心里,永久不能忘记。母亲刮痧不用水,用的是油,是茶油,并且是生茶油。至于为何要用铜钱、用生茶油来刮痧,没问过母亲,也许只有母亲自己清楚,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但母亲用这两样物什刮了一辈子痧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刮痧用的铜钱之于母亲是一件不可或缺的随身物品。在母亲眼里,或许它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件用来为儿女为她自己解除病痛的工具,它更像是一个能保佑我们一生安康的生命之符。所以不论她走到哪里,都用红绸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带到哪里,几十年来从不变更。

治病疗痛忌讳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母亲刮痧却不然。你哪里不舒服她就帮你刮哪里,头痛了刮太阳穴刮额头刮后颈椎,反胃泛酸水刮腹部,肚子痛了刮肚脐眼周围,夏天中暑了刮两肋,腰酸背痛刮后背……凡此种种,反正是你哪里不舒服她就刮哪里,也不知道母亲刮痧到底有什么讲究,但是当我们生病不适时,经母亲亲手一刮,痧出来了,我们的病痛也大大缓解了,再歇息几天病痛就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来如此,也不知道其间道理几何。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少小离家的我最牵挂的是在我每次离家时都要送我到村口的依依不舍的母亲。立世安身后,我总是想着要把母亲接到身边安享晚年。数年间,搬家三次,住过几个地方,母亲也和我住了几个年头,可惜的是不是房子小了就是房子旧了,总是不大那么方便,所以每次母亲都不能长住。在随我而住的日子里,刮痧是我们母子之间最重要最无间的事情。我虽然成家立业做了父亲,但在母亲的眼里依然是她喊着乳名的孩子,每当我腰酸背痛感冒发烧,她就要我刮痧。她说有了病痛就要刮痧,刮出痧了就好了。在和我同住的那几个年头,母亲几乎每个月都要帮我刮一次痧,每次刮痧之后,腰酸背痛的症状都有了很大的缓解,以至于我对母亲对刮痧有了更深的依赖。刮痧很痛,母亲帮我刮痧的时候,我都是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了就龇牙咧嘴,反正不喊痛不出声,倒是母亲像她自己痛似的说:忍着点忍着点快完了……每次刮完痧,她就喃喃自语地说,小小(我的乳名),好多的痧哦,娘越来越老了,有点刮不动了,以后娘不在了,就不能帮你刮痧了……每次听母亲这样说,我心头一痛,忍不住鼻子发酸,眼圈就红了。人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母亲给予我们的是一生一世的心血的倾注,我们能回馈给她的又有多少……想着想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壬辰年我第一次搬新家住新房。望着宽敞明亮的新房和一应俱全的新家具尤其那台55英寸的大电视(晚年的母亲喜欢看电视),我思忖,这是母亲渴望了一辈子的幸福,原来没条件,只能想想而已,现在实现了,该接母亲来了。已经81岁高龄母亲这一次住了六个月,一直到第二年的初夏。在这六个月的时光里,母亲吃得香睡得香好,身体硬朗,面色红润,还时常独自乘电梯(我教会她怎样用电梯)下到院子里走上几圈,和院里的同事老人孩子像自来熟一样说上一句两句,别人可能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她自己却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幸福溢满她的眉宇间。在和我住的这段时间里,母亲的话比以往多了些,经常和我说起哥嫂妹妹的事情,也常常说起去世了30多年的父亲的往事。多与不多对与不对,我总是默默听着,老了的母亲需要的也许就是做儿女的倾听。在这期间我和母亲之间亘古不变的主题刮痧仍在有节奏地延续着,这个时期母亲的痧刮得更加频繁,隔三差五,不管有病无病,她都要我帮她刮痧。帮母亲刮痧的时候,望着她越来越枯瘦且有些微驼的背脊,望着满头的白发泛起的霜花,我百感交集,便想起歌曲《烛光里的妈妈》里那些歌词画面。母亲能给我们的都给了我们,她寄托我们的,我们所做的,却不知是否已经了却她的心愿?或许母亲并没有什么寄托和心愿,有的只是对儿女们绵绵无期的牵挂和无私无怨付出。

转眼就到了癸巳年的四月初十,即阳历5月19号。这是一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却是母亲生命的一个拐点。这天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母亲想到下面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我也不曾多想,六个月来,母亲都是高高兴兴下去平平安安回来,谁知这一次却让我长时间深陷在悔恨自责的深渊里不能自拔。当我接到门卫电话说母亲在院门口跌断了腿骨的时候,我感觉仿佛天都塌了。母亲髋关节骨折住院治疗二十天出院后回到了老家,身体再也没恢复过来,也再没来过我这里。戊戌年的3月20号即农历二月十四,母亲在老家寿终,享年88岁。

母亲走前妹妹帮她刮了一次痧,是用什么刮的没问,但是听妹妹和哥嫂说母亲用来刮痧的铜钱找不到了。

铜钱丢了,母亲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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