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杨胜国
一
去济南，除了欣赏“天下第一泉”趵突泉外，还有另一个地方更令人寻味，那就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纪念堂。
纪念堂坐落漱玉泉畔，传统的四合院，典型的仿宋建筑，门楼上的匾额由郭沫若题写。正厅“漱玉堂”坐北朝南，青瓦起脊，歇山飞檐，门前抱柱上有副楹联：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厅内陈列着李清照塑像，后面有“一代词人有旧居，半生漂泊憾何如；冷清今日成轰烈，传诵千秋是著书”题字。左边展室墙壁挂着李清照生平纪年和行踪图，橱窗内陈列各种版本的李清照词作，以及海内外学者的研究专著。右边展室挂着李清照三十一岁木刻照，并题有“词人称三李，宋代有二姬”楹联。
正厅东侧曲廊间有“叠翠轩”，柱联是：清音万代名泉漱玉，独步千秋居士易安。西侧曲廊南端有“溪亭”，取自李清照的词句“常记溪亭日暮”，楹联为：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亭旁有“洗钵泉”。东侧曲廊的墙上，镶嵌着当代著名书法家题写的李清照诗词碑刻。廊墙嵌着镂空木窗槛，回廊旁边的空地栽种着李清照喜爱的芭蕉、海棠、翠竹、松柏、杨柳等各种花木。
由东侧沿曲廊往里便是后院“静治堂”， 原是其丈夫赵明诚居莱州时宅第的名字，取“静心治家”之意，堂前两侧抱柱上有启功先生所书楹联：济南泉水洛下园林间气英华钟韵语，故国前尘归来梦影偏安文献让遗嫠。堂内展室陈列着四组栩栩如生的蜡像，分别为“父母教诲”、“词坛绽绣”、“志同道合”、“流寓江南”，从不同时期再现了李清照的生活场景。
纪念堂西院为易安旧居，古朴清幽，假山堆叠，亭阁耸立，小桥流水，松竹相映，十分雅致。正厅门上匾额“有竹堂”，是李清照的父亲居住汴京时府邸的名字，取竹子“出土有节，凌云虚心”之意。两边挂有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的对联：金石录有几页闲情好梦，漱玉词集多年国恨离愁。正中悬挂着李清照画像，两边题有：藕花深处旧时影，柳梢池边画里人。展厅的墙上皆为当代书画家赞咏李清照诗词的作品，展橱内摆放《金石录》、历代各种铜镜等。
二
对于李清照，大家都很熟悉，上中学时就学过她写的词。她是山东济南人，南宋杰出女词人，婉约派代表，开创了“易安体”，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同时，她也成为外太空一颗耀眼的“明星”。1987年，国际天文学会用名人名字命名水星上面的15座环形山，李清照就是其中一座环形山的名字，这是外太空唯一一个用中国古代女性命名的名字。
关于漱玉泉的由来，有两个传闻：一是因为李清照经常到这里来游玩观泉，写诗赋词，并且在此漱过口、洗过玉，所以才叫漱玉泉。她的传世之作《漱玉集》就此泉命名。
二是《世说新语·排调》记载：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大意就是：孙子荆与王武子聊天，说自己想要隐退山水之间，过那种“枕石漱流”的潇洒生活。但在表达时口误说成了“漱石枕流”。王武子听后，大笑着问“水流可以枕着，石头可以用来漱口吗？”孙子荆连忙辩解：“怎么不可以啊？我头枕流水是想要洗干净自己的耳朵，用石头漱口是想要磨炼自己的牙齿。”原本是口误，孙子荆却将错就错，表达了自己不随流俗的意志。“枕流漱石”这个成语也由此而来。后来人们在给漱玉泉命名时，就借用了这个成语，只不过把“漱石”改为了“漱玉”，听起来更加贴切和文雅。
梁衡先生在《乱世中的美神》文中如此评价李清照：她以平民之身，思公卿之责，念国家大事；以女人之身，求人格平等，爱情之尊。无论对待政事、学业还是爱情、婚姻，她决不随波，决不凑合……一如她的名字所昭示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李清照骨子里所追求的是一种人格的超群脱俗……李清照是千年孤独，环顾女界无同类，再看左右无相知……她一生的故事和心底的怨愁就转化为凄清的悲剧之美，她和她的词也就永远高悬在历史的星空。
可以说，李清照是不幸的，家庭之痛偏遭亡国之恨；李清照又是幸运的，乱世粉碎了她的温柔梦乡，却成就了她的千古绝唱。
李清照的生活和词风变化以靖康之变为界，分为两个阶段和两种不同风格。少女时代，她随父生活在汴京，由于家庭优越，环境优美，她多写少女情怀、闺情相思，格调高雅清丽，情感浓烈真挚、清新婉约。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后来，她嫁给大学士赵明诚，可谓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婚姻美满。因此少妇时期，她的作品多抒发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丈夫相思之情。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又如：“昨夜雨疏风聚，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但好景不长，由于朝廷党派之争，政治风云变幻，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秋，李清照随夫搬离京城，回到青州。后来，他们又辗转莱州、淄州等地居住生活。在那里，他们节衣缩食，相互支持，潜心研文创作，度过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李清照写给丈夫的相思词《醉花阴》。据说赵明诚看后深受感动，闭门三日创作五十首词，将李词杂于其间，请友人点评，不料友人说只有“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最好。由此可见李词艺术造诣之高。
宋钦宗靖康二年、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金人大举南侵，俘获宋徽宗、钦宗父子北去，史称“靖康之变”，北宋结束，南宋开始。更为不幸的是，建炎三年，其夫赵明诚病逝，从此李清照过上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绍兴二年（1132年），走投无路孤独无依的李清照，再嫁张汝舟。然而这次婚姻让她再陷不幸，原来张是觊觎她的珍贵收藏，当他发现李清照并无多少财物时，便谩骂殴打，无情折磨。李清照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将其告发离婚。虽然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但是李清照生活的意志并未消沉，诗词创作的热情更趋高涨，写了大量的传世名作。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饱尝了国破家亡夫死以及漂泊生活的苦痛，李清照这时期的作品风格大变，少了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多了沉痛悲郁的家国之恨。主要抒写伤时念旧和怀乡悼亡的情感，融入了极深的爱国之情，词风忧愤深沉、凄婉悲怆。如她南渡以后创作的第一首词《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又如《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个“愁”，不是个人之愁，而是千万人之愁，是国家之愁和时代之愁，写出了整个社会的灾难和悲剧。
最为代表是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整篇都在写愁，但有别于早期个人多愁善感的小愁，却是生离死别、个人遭遇与国家兴亡交织在一起的大愁。
李清照之所以成为李清照，绝不停留于凄凄惨惨戚戚，也并非一个只会哀婉叹息的怨妇。她很快从个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把眼光投向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来，表现出一种大情怀、大抱负。南渡行至浩浩乌江时，她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吟出了著名诗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让身后的丈夫羞愧自责。她避乱金华期间，作诗《题八咏楼》：“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这是何等的气势和情怀啊！她在《渔家傲》中写道：“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慷慨豪迈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豪放词人。当朝廷派员出使金朝时，她作诗送行，其中“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表达了反击侵略、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充满了关念故国的情怀。“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这是她《打马赋》中的诗句，把那种暮年未减豪情志、位卑不敢忘忧国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三
李清照除了诗词独树一帜外，还对金石情有独钟。她一生爱石如命，藏石护石，研究金石，金石深深地融入她生活生命之中。小时候，她为了买《古金石考》书籍，竟当掉了自己漂亮的新裙子。婚后，她全力协助丈夫整理金石资料。后来在南渡辗转漂泊途中，她宁可丢下珠宝财物，也要舍命转移护送金石，历经千辛万苦。她拼命追赶逃亡的皇帝想把金石送给朝廷，但始终追不上。即使再婚丈夫企图谋取金石等文物时，她甘愿冒告发丈夫而入狱之危险也在所不惜。不幸的是，她寄存的两万卷书、两千卷金石拓片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随身带着的五大箱文物尽被贼人破墙盗走。局势稳定后，李清照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完成《金石录》手稿，花大量精力全部校勘一遍，并亲自写下《金石录后序》，她将书稿进献朝廷，期盼早日问世。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金石录》终于刊行问世。可惜李清照没有等到这一天，带着无限的遗憾先行走了。
据记载，晚年李清照的生活十分孤独凄凉，两个哥哥已先后去世，唯一的弟弟又不在身边，她只能靠变卖首饰度日。再后来，人们似乎已经把她遗忘了。这位孤苦老人是怎样度过自己那最后的岁月，无人知晓。以至于到今天，人们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李清照卒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至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间，享年68岁至73岁。
一代才女李清照，就这样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走了，平常得就像一片秋叶悄悄飘落、一瓣黄花无声坠地、一颗流星瞬间消失。
梁衡先生曾用三大磨难和三个寻觅高度概括了李清照的后半生：第一大磨难就是再婚又离婚、遭遇感情生活的痛苦，第二大磨难是身心颠沛流离、四处逃亡，第三大磨难是超越时空的孤独。她苦苦寻觅国家民族的前途，寻觅幸福的爱情，寻觅自身的价值。但是，她始终寻找不到答案，偌大的大宋江山难有她的用武之地和安身之处。李清照命运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所幸的是，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名门闺秀，在经历了人生的一切苦难之后，却于沉痛中不乏气概，于悲戚里绝不沉沦，以心抗世，以笔唤天，化愁为美，留下了无数经典名作。
枕流漱石步千秋，独洒清辉照神州。拨开历史的云雾，李清照的艺术光芒、人性之美和精神风骨，更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