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春
从拉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警报的那天起,“宅”成了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这种前所未有的生活模式,给我纷繁复杂的感受。
闲
接到“宅家”指令的第一天,我们就停止了一切外出活动。不再这家那户地去拜年,也不要跑了这家跑那家去吃饭。一改往年的忙碌劳累,闲了下来。省去繁缛礼节,生活变得格外平静。
中风的母亲早已适应了不出门的居家生活,如今有我们整天地陪着,她很开心。心情好了,身体也在慢慢康复。从需要人扶着,到可以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和老公把以前缺下的睡眠扎扎实实地补了回来。清淡饮食,喝牛奶、吃水果,多喝水,闲下来的健康生活,挺好的。
吃饱睡足,把新买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看,大把大把的时间给李娟的《羊道》、胡竹峰的《民国的腔调》、李修文的《致江东父老》。每每看到精彩处,心头一乐,一天的时光已悄然而过。
老公很能宅,一本《唐诗三百首》,一看就是一上午,嘴里还念念叨叨。有时还看见他在稿纸上写写画画,原来是在写诗。
唯独父亲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想想之前每天步行两万步的他,现在足不出户,该多难受。父亲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要不就抢着倒垃圾,每次拎着垃圾桶出门,都要在空荡荡的大街边待半天。
忧
疫情的发展,让全家人变得忧虑。每天新增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数据像两根黑色的线,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父亲一天到晚看战“疫”新闻,吃饭的时候也关心“拐点”什么时候出现。母亲尽管不用智能手机,也了解很多新冠肺炎的防疫常识。每天按时洗手,坚持午睡,还改变了不吃水果的习惯,说这样可以增强免疫力。
面对疫情,家里的气氛不再轻松。没有特效药,传染性强。湖南出现了,湘西出现了,朋友圈里到处是紧急寻找与患者密切接触人的消息。城乡公交车停运,商店关门,各行各业延迟复工……我和老公默默地看书,默默地刷手机,默默地吃饭,直到夜幕降临,各自满怀心事地沉沉睡去,希望醒来的时候传来好消息。
儿子斌斌在上海,每天在网上询问家里的情况,得知湘西已经买不到口罩,他有了掩饰不住的忧虑。
就在这时,父亲感冒了,精神差,吃不下东西。很少咳嗽的母亲也时不时咳得地动山摇,老公鼻子塞,我也觉得头疼。今天这个吃药,明天那个吃药,家里一团糟。
烦
宅家的时间越来越长,父亲开始坐不住。有天大清早,天还下着雨,他就跑出门去。我们慌张地打去电话询问,父亲说家里的感冒药快吃完了,出去买点回来;又说原本想买几盒双黄连,问了几家药店,都卖完了。
我一听,火气窜了上来。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感冒刚刚好一点,就冒大雨出门,这不是添乱吗?算好,戴了口罩。
父亲回来,我也不好说什么,沉着脸接过东西,督促他去洗手。
天气刚好,母亲又嚷着要去家门口的理发店洗头,怎么劝也不听。只好让她戴着口罩去。见到理发师小龙,母亲的话多起来,不是问小龙的女儿满月多久了?就是问他们一家有没有回乡下过年。我站在一旁,又着急,又烦躁。小龙每天会接触到很多人,母亲这样不停得跟他说话,很危险。
刚回到家,老公就冲我发火:这时候还敢出去洗头,你脑壳不想事!我还没还嘴,他把手里的笔一扔,走开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朝我甩脸。
当然,我不能责怪父亲,他太久没有出门,哪怕是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也在情理中。至于母亲,中风两个多月,能够从重症室出来,能够从半瘫痪状态,到独立行走,都是那么难能可贵,她想跟小龙聊聊天,我又如何忍心去制止?老公发脾气有他的道理,毕竟,宅家那么久,可不想因为一次不必要的接触引发新的焦虑。想来想去,我只好诅咒该死的病毒,只好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悲
2月7日清晨醒来,网上传来武汉市中心医院李文亮医生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无法遏制的悲伤涌上心头。知道他曾被训诫,知道他后来染病,看见过他戴着口罩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性格乐观、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会被病毒夺走性命。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还没起床的老公,老公从床上惊起,不停地问:他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怎么不全力抢救?我回答:已经全力抢救,无力回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话,陷入了无边的悲伤之中。我来到客厅,老公在卧室,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尽情流泪……
从84岁的钟南山院士出征武汉开始,流泪,流泪,不停地流泪,我的泪水比这个春天的雨水还要多。看到累得睡在地板上的医护人员,哭;看到日夜奋战雷神山、火神山医院的建设场面,又哭;看见空荡荡的武汉市航拍视频,再哭;看到武汉友人的朋友圈,接着哭;看到写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且曰无衣,与之同裳”的捐赠,还是哭。被泪水浸透的悲伤已经汇集成河,哭,成了我向疫情宣战的武器。
不敢把这些消息告诉父母,担心他们苍老的内心无法承受。只好把悲伤留给自己,躲在被窝里,放声哭泣。
静
一切都静了下来。街道安静,小区安静,城市安静,内心安静,特殊时期,世界也悄无声息。
家里的气氛终日和谐安宁,父亲急躁的性格有了改变,与母亲的相处如小溪流水,平缓着中流淌着欢快。母亲不再抱怨自己的疾病。她说,比起武汉那些住在医院里的病人,自己已经很幸运。老公继续读他的唐诗,继续他的诗歌创作。《过年三题》经过反复琢磨、修改,基本完稿。“把粑槌扬到天上去”“灯盏儿,像灯盏,照亮家门前的路”“门神守护的是一家人的安宁”……没想到,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他,也写出这般轻灵温暖的诗句。
生活节奏慢下来,我开始静心给儿子写信。这是年前学校分配的“潇湘家书”写作任务。之前一直忙碌,没有动笔。此刻的宁静,给我思考的空间。打开电脑,三千多字的《母与子书》一气呵成。写完这些有感而发的亲情文字,对远在上海的儿子有了另一份思念。
喜
天空放晴,早春的暖阳喜人。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建成使用,方舱医院内病人医生同跳广场舞,各地医护人员不断驰援武汉,全国各地新增确诊病例连续下降,湘西8例感染者全部治愈出院。越来越多的消息,让人惊喜。我和家人分享着喜讯。
父亲盘算着,过一段时间可以去菜地翻土,再种些辣椒、豌豆、莴笋、白菜。母亲盼望着天气暖和的时候去公园散步,去郊外看盛开的桃花、油菜花。我和老公开始制定暑假游玩计划。去苏州,在江南小镇住上一段时日,去成都,感受一下他们的慢生活,去云南,去贵州。
“再去一趟武汉吧,看看义丽、兰芬和蔡主席。”老公的话音未落,我的眼泪又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