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非

只不过才刚刚踩上长满青草的田埂，我就已陶醉在触景而生迎面而起的乡韵里了。

一棵古树，一世流年；一口老井，一生铭记；一座小桥，一段情缘；一条溪流，一川清凉；一幢老屋，一处景致；一条石街，一个故事。一群群牛羊，就是山里人收获梦想的欢歌；一湾湾梯田梯土，就是山村祖祖辈辈开天辟地的画卷；一坡坡油茶果林，就是山间世世代代安土重迁的神话。

乡下里里外外浑身透着冒着土里土气的韵味，这种韵味是古老土地上长出的细长细长的藤蔓，走得再远的游子都被一丝丝柔韧的茎脉牵着，割舍不开，隔断不了。

乡野给人的直觉就是野性适意。多么自然，多么沁心，多么淡荡。哪怕是一根不显眼的草莱，它都是任意地存在、自信地舒展，都是一种最完美最真切的生命历程和启示。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就能使你刹那间融入一片山野之中，被岁月磨得光亮的那些印记一不留神就会勾起你儿时的记忆，随便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都会惊触你的乡愁，心起微澜，绵绵漾漾。

如果说喧闹繁华是城市的禀赋，那么静美素朴则是乡村的底色。乡下的静美素朴是乡韵最原始的活力。乡下的静美并不意味着寂然空无，乡野里无处不飘荡着天籁之音，比及城市制造的声响，每一种声音都是一个鲜活生命涌动奔流的绝唱，婉转的，悠扬的，激越的，清脆的，热烈的，响亮的……使人仿佛一下就置身于五彩斑斓的山花和纷纷扬扬的琼英之中。乡野里的天籁之音就是如此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乡下的静美。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狗吠、鸡鸣、牛哞、鸟啾、蛙声、虫吟，还有溪流的涓涓声、牧童晚归的竹笛声、风过山岗的呼啸声、夜深雪重的折竹声、雨后清明的阳雀声……这些便是似水流年的乡下古典之音，假如没有了这些，或许就没有了乡村。我有时真担忧，这些錾刻于心而又牵肠挂肚的声律某一天会悄然隐遁，因一场突如其来病毒缠身的风暴。

乡下的味道就是清淡清香。“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淡烟流水酿造了乡间最清淡的味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清淡中散发着最诱人的清新；“为腹不为目”已融化成寻常百姓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清新是晨光送给乡间清晨量身定制的聘礼。清香是天地万物融合熔炼而出的芳华，是漫山遍野随处溢流的野性泡出的原汁原味。清香，乡韵流淌的血脉；清香，乡愁滋生的沃土。清香在乡野上漫灌回流，挂在枝头，藏在花蕊，缠在树间，长在荷塘，结在园圃，流入溪涧，化作春泥，飘在云端……

纵然走出家门已经多年，乡韵到底融入了我的尘梦、我的愁绪。怀着乡韵，我想走得更远；念着乡韵，我一直记得回家的方向。路边绿树间，山雀聒噪；古树浓荫下，暮归的老人牵着一头老黄牛缓缓走过，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锄头：饱经沧桑铸就的印象已深深地烙在一个漂泊的背影里。

有一天我一梦醒来，遽然察觉自己在一天天变老，吸着曾经茂林竹篁过滤后的气息，踏着古风犹存的乡韵。而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往年不识愁滋味的青涩身影，年轻多好！可惜白云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