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春

湘西有一个小村庄，它沿峒河而建，背靠矮寨大山，清一色的苗族民居，错落有致。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坪朗。

暮秋时节 ，我和几个朋友相约去坪朗。寨子很小，十几户人家，地势的缘故，每家的房子都不是很大，村道由清石板铺就，干净平整，蜿蜒在村庄之间。

沿着峒河行走，一抬头，就看见一块精美木牌子上，用俊秀的宋体写着“石氏手工豆腐坊”。朝着木牌的方向，我弯进了狭窄的小巷。一阵清新的黄豆香味从前面飘来，我们到了巷子尽头，小巧精致的“石氏手工豆腐坊”。

豆腐坊只有三间小木屋，外加一间厢房。房屋古朴陈旧，少说也有七八十年历史。屋顶炊烟缭绕，伴着豆浆诱人的浓香，营造出宁静、和谐的生活味道。

十几平方米的庭院中央，摆了五六张大木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常年被豆汁浸泡、木纹清晰的豆腐箱。几个苗家妇女各自忙碌着，洗黄豆，熬豆浆，给豆腐装箱。见我走来，年长的苗家大嫂抬头轻声问：“妹，要买豆腐么？”我歉意地笑了笑，说：“不买，看你们做豆腐。”大嫂回了我一个笑脸：“做豆腐也好看么？就几道工序，又不复杂。”大嫂声音轻巧，笑容亲切，我不再拘谨，孩子似的跟在她身后问这问那。

大嫂告诉我，这豆腐坊虽小，但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做出来的豆腐在湘西小有名气。我有些不解，豆腐在湘西算不上什么稀罕物，村村寨寨会做豆腐的人不在少数，坪朗豆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大嫂解释说：豆腐好吃不好吃，除了与黄豆有关，还与做豆腐的水有关。豆腐坊用的是本地的青皮黄豆和尖山上的泉水。

这话我信，俗话说好山好水好地方，坪郎山也好水也好，山泉水更是清冽甘醇。

看着大嫂们把泡好的黄豆用石磨细细地磨匀，再把磨好的豆汁倒进烧开的水中，用纱布包好去除豆渣，留下豆浆，再把豆浆放进锅里煮开，兑入熟石膏……豆腐就这样形成了。

午饭时间到了，我们去了村里的“乡巴佬”餐馆。餐馆最抢手的菜就是坪郎豆腐。老板是一个四十几岁的苗族男子。他告诉我们，50年前，他的父亲石光耀就接过曾祖父的石磨，在家做豆腐卖。那是坪朗的第一家豆腐坊。

时光回到了50年前。天还没亮，坪朗还在沉睡。石师傅穿衣起床，点亮房间里的桐油灯，灯光跳跃着，照进了狭小的磨坊。石师傅把桐油灯放在高处，架起石磨，熟练地磨起豆子。沉重的石磨碾过膨胀的黄豆，发出低沉的轰轰声。木质的石磨把手在一次一次转动中，吱呀吱呀地响着。此时，寂静的山寨夜空里，飘起了一首悠扬的歌。

太阳渐渐升起，照在树叶上、河面上，照进石师傅狭窄的豆腐坊，照在石师傅的身上。石师傅把做好的一箱箱豆腐，架在背篓上，走出小屋，走过石桥，走在出村的小路上，在身后留下一串“豆腐，卖豆腐，卖坪郎豆腐咯”的叫卖声。那声音辽远、洪亮，穿过树林，越过山岗，跨过峒河，传到了远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勤劳的坪朗人已经把做豆腐的手艺发扬光大，村里有好几家豆腐坊，每天能够卖上几百斤干豆腐、水豆腐，带来了不错的收入。

听完石老板的故事，大伙儿争着把筷子伸向鲜嫩细白的家常豆腐，夹一块放进嘴里，不用细细品味，清香便兀自袭了过来，而后是柔嫩细滑的口感，让人感叹坪朗豆腐果然非同一般。

饭后，应大伙儿的要求，我领着他们再次去了豆腐坊，大伙儿买下了几大袋还带着余温的水豆腐。

跨过峒河上的跳岩，坪朗在我们身后渐渐远去，手中沉甸甸的豆腐，又似乎提醒我石氏豆腐坊其实并未远离。忽然之间，我觉得重重的行囊里装的不仅是香醇的石磨豆腐，还有坪朗上百年薪火相传、绵延不绝、灿烂辉煌的饮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