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田 华
你见过灯火通明的沱江,见过歌声嘹亮的沱江,但是你见过金色的沱江吗?锦缎般的黄色从高耸的坡上倾斜下来,从坡下延伸到远处的沱江,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中,再向寨子、向更远的河谷延伸。
3月3日,泸溪县解放岩乡场上村忙耕自然寨,沱江下游,河谷两岸的油菜花悉数绽放。此时的大地,像是打泼了染缸,山坡、村庄、小桥和河水,一切都染得金黄。
一
这不是我第一次到忙耕。2017年的夏天,一次在忙耕的采访,让我认识了另一个沱江。这里没有吊脚楼,没有霓虹灯,没有闪烁的快门,没有涌动的人潮,更没有什么时髦的新鲜事儿,有的只是千百年来不变的山水,山水之间层层叠叠的农田,还有农田中操着乡音的乡民。
冬去春来,狭长的沱江河畔,金色的油菜花渲染了整条河谷,驱散了大山深处的荒凉与沉寂。从见到油菜花的那一刻起,春天的模样就清晰起来:大地铺上了绿茸茸的地毯,地毯上是一簇簇一团团的花儿,花田之间是无数忙碌的蜜蜂。置身花海,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让人感觉格外舒畅。这个时候,一艘小船悠悠地向沱江上游划去。船上坐着一位拿浆的老人,他的跟前坐着一个约两岁的孩子,老人缓慢地划船,努力保持平稳。老人看见高高的油菜花丛中冒出了几个人,于是他也向岸边划去。见状,花田中地人停下手中农活,与划船的老人攀谈起来。
我的闯入打断了他们地谈话。划船地老人看着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看油菜花。”
“专门来看油菜花吗?”
“是的,专门看油菜花。”
“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
老人淡淡地回了一句,继续自己的交谈,忽视我这个春天的追随者,沱江的闯入者。
两岸的高山是观油菜花的最佳位置。到了山顶,眼前就是一幅宽阔而恬静的乡村图景:远山还未苏醒,荒寂苍凉。梯田弯弯曲曲,油菜花层层叠叠,与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相互交融,穿峡过谷的沱江已经涨了水,倒影着河谷上成片的油菜花和繁花簇拥的村庄。
走进油菜花田,脚下是湿漉漉的田埂,田埂上满是嫩绿的小草,嫩的似乎踩下去就会溢出水来。站在田埂上近距离看油菜花,才发现它的枝干是如此的柔弱,细小的微风就能让它不停地摇摆,但是,它又是如此的强壮,强壮到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开出了皇冠一样华丽的花朵,在春风里,展示自己强大的生命力。
事实上,与城市附近的油菜花相比,这里的油菜花很少受到关注,对于自己种出的美景,乡民们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关注的是油菜籽的产量。一位放工回家的老伯停下脚步,站在花田中间,说:“油菜不都是用来榨油的吗?我们年年都种,种了几十年了,一年的油就靠它们了。”
二
我仔细观察忙耕的环境,水泥路延伸到沱江边的码头,而后一段毛坯路沿着沱江通向一个小型水电站,在那里停了下来,无法前进。忙耕是典型的山间河谷地形,河流的东岸是陡峭的山坡,西岸则是平缓扇形谷底,其上,大山巍峨,其下,沱江缓缓流过,而在山谷逐渐收紧的地方,顺着山势,是冒着炊烟的寨子。寨子不大,仅有几十户人家,几乎都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洋楼。河谷虽然肥沃,但是面积却十分有限,是什么让村民固守在这里?我不由得产生了兴趣。
这里距离泸溪县城约80公里,距离吉首市约30公里,距离泸溪县解放岩乡政府所在地约2公里,这对这里的村民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于是,他们就在沱江之滨,一代又一代的繁衍。
走进村庄里,一位老人正在家里刨木板打家具,这里难道是一个木匠村?原来,忙耕以王姓为主,因为寨小、地少,为了生活,老一辈人几乎个个都练就了一门做木工的好手艺。忙过了农耕,他们就带着工具走南闯北,走乡串寨,打家具,建房子。凭着天生的精湛的手艺和不怕吃苦的坚韧,他们赚得了四里八乡的称赞,也赢得了生活的资本。现在,老一辈匠人都上了年纪,很少外出,闲暇之余,也忍不住在家中继续敲敲打打,叮叮当当的把一块块木头变成一件件实用的器物。
现在,祖传的木工手艺依然是部分忙耕年轻人讨生活的资本。我纠结的生存问题,勤劳的忙耕人在多年以前就已经给出了解决方式。只是,这解决方式又是何人提出呢?手艺又从何而来呢?我想一定是一个既熟谙农耕文明,又精于为谋划的人吧。否则,谁又会在难得的空闲中,选择外出谋生的道路呢。
忙耕,也许就是他们祖先给后代的提醒,耕种要抢时节,人生也是一样。
三
小且远,但这并无妨碍忙耕从内而外散发的新意。房舍是两三层的洋楼,偶尔可见山石做基,土坯垒墙,青瓦封顶,泥巴包裹的传统院落,但这些一般都依附洋楼存在。人们生活其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或在河畔上的梯田里耕作,或走出大山赚钱补贴家用,年复一年,重复着相同的日子。
如果说新意是自然的恩赐,那么忙耕的文艺气息就是世代匠人对美的追求的延续。在忙耕,老一辈中最具文艺的要数王大伯了。
王大伯年近70,身体硬朗,头发黝黑,脸上时常带着笑,很显年轻。此前,我曾多次拜访王大伯,其中一次是陪同长沙一所大学的老师,来找王大伯定制家具,一次是陪同朋友,向王大伯讨要墨宝。是的,王大伯除了是一位木匠,还是一名书法爱好者。他为人豪爽,每每有人上门讨要墨宝,他也毫不吝啬,通常小酌几杯后便泼墨挥毫。
王大伯家的堂屋里,放着他自己做的木沙发、木凳子,款式简单大方。说起木匠生活,他说,现在就在家里做一些盆子、锅盖等家什,偶尔定制一些小玩意。而墙上,挂满了他自己写的字。在顶楼的书房里,一张木板,几只毛笔,一些宣纸,还有数不清的习字。他说 ,现在的生活就是做做木工,练练字。他说,做木工和写字一样,要耐得住性子。
寨子里有不少年轻人靠着读书或者手艺,走出了大山。这些走出大山的后生回到沱江边,站在村头看着开了一年又一年的油菜花,是会品出老一辈人那种“要耐得住性子”的坚持,还是会品出"花开堪折直须折"的不负韶华,珍惜光阴的努力呢。
山里的夜来的很早。我们离开时,已经暮色朦胧。夜色中,寨子的灯火从后视镜中消失,提示我们离油菜花越来越远,离沱江越来越远。我们碰到了几个路人,他们背着背篓沿着公路一步一步向忙耕走去,那场景就像是数十年前的外出的匠人忙完了在外的活计,连夜赶到家中,又要开始忙着耕地、播种。浓浓的夜色中,新老故事一段接着一段,娓娓道来,说不尽,道不完,但是相同的是,勤劳带了生活的希望。
从忙耕沿着沱江往上50公里左右,那里是吸引世界眼球的凤凰古城,春夏秋冬,灯火通明。回望忙耕,这片金黄的大地正焕发着青春的气息和朝气。这股气息来源于沱江的滋养,更来源于永不止步的追求。
忙耕人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在山间河谷的方寸之地繁衍生息。现在,溢满河谷的花香,吸引城市的人们来此探幽,这,分明就是生命的魅力,就是勤劳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