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玉
目光穿过层叠的丛林,越过绵延的山脊,停落在山脚下。我看到了那一潭绿,梅雨潭一般的绿。
走在依山而建的栈道上,空中有翩跹的落叶,疑以为蝴蝶在飞舞。阳光静谧地斜射过来,万道金光如扇子一样,打开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丛林上、水面上。河畔,青山映碧水,光与影交错,明与暗交织,宛如时光错位,人便在往事里了。
行走在暮秋的阳光里,身畔是静静流淌的古苗河。古苗河,是花垣人民的母亲河,旧称苗河,源于县境内的排吾乡雷公洞,流经县内五个乡镇,一路浩浩荡荡,吸纳百川,跌宕而来,汇入清水江。古苗河,以古苗河大峡谷风景区这段河水最为曼妙。进入风景区,两山夹水,河水明净,清晰可见,鱼虾可数。才一俯身,人影铺在水面上,鱼儿倏忽游散,再无踪迹。水面生有白云,忽聚忽散。水面亦有蓝天和水草,在悠悠摇曳。
河岸,乱石丛生。每到夏季,便有大人、孩子下到河里,轻手轻脚,翻开一块石头,又翻开一块石头,或见螃蟹匍匐不动,或见它慌不择路,四处逃窜。你只要往前把手一伸,牢牢摁住其背部,笨拙的螃蟹便成为掌中之物了。
河水里,亦见青石头、青石板,有的突出水面,有的潜入水底。石上或长有青苔、菖蒲,或光秃秃寸草不生,水从上面悠悠流过,撞上一块石头,翻出一朵雪白的浪花儿,再拐个弯,打一个漩涡,一路流淌下去。
“水流石不动,山静云自飞。”此间有真意,不能与人说。
走得寂寥满怀、心生惆怅时,忽闻轰鸣声,犹如击鼓。拐过一道弯,一道瀑布宛如一介莽夫从山崖上横冲直撞地冲下来,到了山脚,刹不住脚,“嘭”地摔打在岩石上,重重叹息一声,汇入河流中,而积聚在河流里的水却全然没有了脾气,温润、璀璨如翡翠。此时阳光恰好,照耀在瀑布上,折射出一道绚丽的七彩虹。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或许能等到双道彩虹。彩虹随瀑布变化,随视觉变化,时长时短,时呈弧形,时呈直线。
往前再行数米,瀑布的轰鸣声刚刚甩到身后,又见一段瀑布如烟似雾,轻纱般缥缈在岩壁上,无声无息,如小家碧玉,如风流袅娜的妙龄少女,一点都不显山显水,一点都不张扬,不喧哗,兀自飘逸,兀自融入母亲怀里,化成一团醉人的绿。
前不见游人,后不见来者。周遭安静极了,连零落的虫声鸟声都没有,一切似乎都销声匿迹。忽而,一声“喔——喔——”喊山的声音从峡谷对面荡过来,余音袅袅,拖曳得很长很长,似乎喊出了五脏六腑,喊出了内心所有的苍凉和忧伤。不知为何,那略带颤抖的拖音让我想起那一次朋友聚会,一位苗族女作家当场唱起一首远古苗人《迁徙歌》,苗人从“句吴”水乡,迁入武陵、五溪等地,五千多年的苗族史,也是五千多年的血泪史。尽管听不懂唱词,但那饱含苍凉和哀怨的旋律让我为之动容,几欲泪下。而今,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我肆意想象,那名喊山的男子双手合成喇叭状,弓腰曲背,甚至额上青筋突出的模样,他的面前,必定是一条空旷的峡谷,峡谷那边必定是一座座高高的大山。
即便这样,就算有人在栈道旁那块偌大的水泥台上,踢腿,扭秧歌舞,恣意大笑,放闹腾的音乐,你也不觉得现世的喧嚣。
似乎这些美景都只是铺垫。到了七梯岩,你才懂得跌宕起伏、一咏三叹的妙处来。河水是很大的一股,白花花的,从山崖一级一级跌宕起伏,流经七级阶梯状的岩石,形成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瀑布。每流经一级阶梯,水流或舒缓轻柔如慢节奏的小夜曲,或奔腾豪放如声势浩大的交响乐,最后汇成一曲妙不可言的乐章跌入碧波绿浪中。
关于七梯岩,有很多古老传说。苗族祖先蚩尤与炎黄涿鹿之战失败后,带领苗族部落从黄河流域向大西南迁徏,男的伐竹作排,女的撕裙作缆。一路风餐露宿,一路血雨腥风,来到人烟罕至、崇山峻岭的古苗河大峡谷,在此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为阻击炎黄追兵,苗族部落在地势险峻、飞鸟难过的七梯岩,战了九十九次,斗了九十九场,血染古苗河,血染河岸的岩崖和河畔的枫树。
心怀慈悲的天帝七女感念蚩尤的英勇无畏,感念苗族同胞的多灾多难,每到七月,七仙女便悄悄下到凡间,在七梯岩的七个岩洞里沐浴、净身,更衣焚香,在枫树前祭祀苗族的战神蚩尤。如今,这七个天然岩洞,光滑圆润,宛如七个浴缸,里面长年积水不断,倒映着天光。
在七梯岩旁的石凳上小憩。一颗遍染尘世的心,陡然宁静了、温软了。静静地发一阵呆,听听水响,看看落叶,灵魂瞬间得到栖息、安宁。
出了峡谷,天色一下光亮许多。开阔处,重重叠叠摆放着一些塑料凳子,供游人休憩。路边有小摊,卖烟卖水卖各样副食品,摊边还支着一个油锅,里面的油正翻滚着,一个铁网里装满刚出锅的灯盏窝儿,香气四溢。
我嗅闻着这扑鼻而来的香味,恍惚在仙境里走了一遭,才回到尘世的烟火人间。
本版图片均由 石 健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