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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29日

乡镇工作那些令我感动的人和事

李诗刚

曾经引起热议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有这样一个情节:祁同伟因为被“发配”到边远山区乡镇司法所工作而绝望,最终屈服于权力,扭曲了人性,不择手段,走上违法犯罪道路。

我也做过数年乡镇司法助理员。可是,那份工作留给我的更多的是感动与收获,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有记录下那些令我感动的人与事的冲动。在《回眸泸溪30年》文史资料征集活动时,我得以一吐为快。

碧溪“矮支书”

我的乡镇工作始于2006年8月。那年,我通过公务员选拔考试,来到泸溪县石榴坪司法所,一干就是六年。

初来乍到,我被安排到距乡政府三十里的碧溪村驻点。该村偏远,但三个村民小组相隔不远,坐落在青山环绕的盆地中。从该村再走个三四里路,便进入辰溪、泸溪、麻阳三县交界处的茶溪了。有空时,我会赶茶溪场,倒也自得其乐。

驻村期间,我与当时的村支书刘本战结成忘年交。他身高只有一米五几,村民总爱称他为“矮支书”。有大不敬者,甚至当面喊其“矮子”,他也一笑了之。

刘本战家庭条件并不富裕,是石榴坪乡少数未脱产的村支书之一。所谓未脱产,就是还在干农活。他家的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修的火砖房,已破败不堪。其妻早些年身患癌症撒手人寰。他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孩子长大,但却绝了再婚念头,整天忙里忙外,用工作排遣寂寞。

我到碧溪驻村时,刘本战走马上任村支书才一年。全村发展困难重重:班子人心涣散、交通基础设施落后、产业开发空白。但他很聪明,会调办,将村小学一名女代课教师发展为村秘书;推荐乡水电站职工刘本权任村主任。为解决出行难题,他不等不靠,发动全村每家每户集资修路。他多次外出跑资金、项目,向在外工作的碧溪人求援,积攒资金,还多次跑到交通部门软磨硬泡,硬是先后修通碧溪——麻阳太平溪、碧溪——麻阳茶溪两条出县通道。为发展支柱产业,他将村集体一面积约200亩、早已废弃的园艺场整体承包出去,集中连片开发。如今,这些栽上优质纽荷尔脐橙苗的开发地,早已取得收益。

“矮支书”虽其貌不扬,但为人热情大方,老少合三班。

该村有个七十多岁的五保户,叫刘支见,虽年事已高,却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老人一肚子文化,有次我在村里转,亲眼见其在自家窄小的土坯房边,搬起小木凳津津有味捧读古书《粉妆楼》。

我虽是中文系毕业,但这部古书过去却从未拜读。后来通过上网了解到,小说叙说唐代开国功臣罗成的后代罗增、罗琨、罗灿父子等受奸相沈谦无端陷害,被迫聚义鸡爪山,共同将兵伐罪,诛灭沈谦奸党,扶助大唐天子重振朝纲的故事。故事揭露了封建社会上层官僚结党营私、迫害忠良的罪恶,歌颂了除暴安良、扶弱济困的正义行为。

说起刘支书,刘支见老人满怀感激:“他是个好人啊!他自己家也不富裕,但是每次上面来了困难补助,他总先想到别人……”在老人心中,刘本战就是古书中扶弱济困的人物。

事实正如老人所述。2008年雨雪冰冻灾害期间,上级下发慰问金,老人拄起拐杖欲冒雪去乡政府取钱置办年货。刘本战担心老人出意外,主动替老人到乡政府取慰问金。冰天雪地之中,他把解放鞋缠上草绳,沿着土公路来回往返数十里,摔得鼻青脸肿,终将带着体温的慰问金送到老人手里。接过慰问金时,一行清泪早已挂在老人脸上……

驻村期间,我感觉这里的群众很纯朴,对干部也尊重,这都源于村里有个好带头人。有次,刘本战和我说起,当年他如果不当村干部,而是外出搞建筑,也许现在成了“大包头”。他笑言村干部不好当,但他却从不觉后悔。

“魔术师”老刘

调解民事纠纷,我要感谢一个名叫刘次金的苗族老汉。

刘老汉六十出头,中等个头,身板硬朗,为人热情爽快,善于玩各类魔术杂技,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街头艺人。

魔术是一项神奇的艺术,但作为普通江湖艺人,刘老汉经受的苦难却难以言尽。上世纪80年代初,他带领一帮徒弟在武溪老城街头耍把戏,不知何故得罪当地“烂儿”。最后,还是泸溪街上知名人士出面才帮其化解了麻烦。

因为生活所迫,刘老汉年轻时便背井离乡跑江湖,足迹踏遍十多个省份,受尽了气,吃尽了苦,但也广泛接触了三教九流,逐渐学会武术、硬气功、口吞钢钉等技艺。当技艺日趋娴熟,名气渐大,他就自立门户,开门收徒,四处卖艺为生。

我曾亲眼见过老刘表演口吞钢刀:一把长刀缓缓插入喉咙,人却安然无恙。见我惊奇不已,老汉说魔术杂技其实并不神奇,无非是掌握好力学、光学、电磁学等原理。刘次金老人曾欲收我为徒,说可以教我些防身的本事,但我吃不了那份苦,因而作罢。

刘次金老人人品不错,遇事喜打抱不平。记得,有次我帮本乡一外嫁麻阳的王姓女子维护权益,解决一起涉边婚姻纠纷。刘老汉为保护我的安全,自告奋勇与我同去。

当颠簸的双排座货车穿过枝柳铁路桥,行走在路况越来越差,路面越来越窄,距闹市越来越远的乡间土路上,我提心吊胆起来。可是,我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因为只有我镇定,才能使女子年迈的父母安心,他们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依靠着我。

车子在谷达坡乡一个满是土坯房的偏僻小寨停下。一群光着膀子的壮汉早已等候在路旁。我心里很怕,但已无退路,心想最严重的后果,兴许就是被麻阳人暴打一顿,抽掉脚筋吧。于是心一横,摆开阵势与对方叔侄、亲家进行理论。通过我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加上刘老汉的机智狡黠,我们“谈判”大获全胜:男方不仅同意退回女方嫁妆,还补偿两万元钱,小孩归女方抚养,男方按月付生活费。

真要感谢男方本家叔叔的通情达理,虽然他脑袋四周被铲得光光的,模样凶神恶煞,但是为人却实在,我甚至都感觉自己提出的调解方案,对男方有些苛刻。女子的母亲最后还得理不饶人,反复追问嫁妆少了什么,男方家的叔叔终于愤怒了。我大声说了妇女几句,这才了事。

天黑好一阵,总算全部扯清,可以回去了。疲惫不堪的我与老刘正准备上车,突然我回望了一眼,这时,只见一群孩童捉着萤火,吵吵闹闹往这边走来。一个大点的孩子把他们捉来的所有萤火聚在一起,用透明塑料袋盛着,挂在不远处那根树枝上,树的枝干能隐约看清了。我童年玩过的游戏,多年后,竟在这个偏僻、因为顺利调解成功而使我倍感亲切的麻阳县小寨发现了,它将我在石榴坪工作的辛苦、委屈和烦恼一扫而空,内心无比欢快起来。这时我才明白,即使再微弱的光亮,只要多了,也可以照亮寂寞的黑夜。而刘老汉,于我而言,何尝不是那么一束光。

桐坨之夜

事情还得从我调处的一起民事纠纷说起。

纠纷发生过程简单:石榴坪学校两名调皮学生不知何故结下冤仇,一名学生叫上几个玩得好的弟兄,下晚自习后,将另一学生一顿暴打。学校将事情交给政府,偏偏打人者又不服从教育,我就得管管。那时的我,单身汉一个,无牵无挂,劲头很足,只要老百姓有事,不管远近,不管难易,都会兴冲冲赶过去。

这天傍晚,我和同事小田一起,翻山越岭,步行到芒田村一个叫桐坨的自然寨找双方监护人。因为双方父母都外出务工了,监护人其实也就是祖父母。通过讲事实、摆道理,打人一方答应赔偿。

事情扯清楚后,天色渐暗。这户人热情好客,加之正当权益得到维护,老头为表示感谢,非要留我们吃晚饭。

桐坨这个小地方几十栋旧瓦房零零散散坐落在一面陡峭的斜坡上,其间夹杂着几栋贴上瓷砖的楼房。小寨有一条窄窄的石阶拾级而上,周围有不少抱大的古树,寂静得只能听到蝈蝈“咝咝”声。就这么个小地方,村民却以善酿米酒,在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气。

这户老人自然也会酿酒。堂屋摆两口大酒缸,缸口蒙上一层塑料薄膜,屋内弥漫若有若无的酒香与米香。5瓦灯泡的微弱光亮下,老人到灶屋摸索半天,搜寻到一小块干黑腊肉。一阵柴烟过后,摆上桌子吃饭。饭菜简单,一小碗黑乎乎的腊肉、一大碗胡葱酸汤,还有柴火饭。

老人跑到自己卧室,用大铁勺将我们面前的酒碗舀满。老人边舀边介绍,这都是他亲自酿的米酒,保证正宗,不口干不打脑壳,只剩缸底这么几斤了。

我端起大酒碗,仰脖一口,喝下一大半。酒的口感还好,米香味浓郁,不像“一口下去,宛如电击”的高度烈性白酒。但浑浊的米酒总有一股焦煳味,感觉不爽。

我询问老人怎么回事。老人连声抱歉,说火大了,将锅底弄焦了,所以喝起来有焦味。并拍胸脯保证,下次若来,就烧一锅好酒,一定小心酿,再也不弄焦了。

我的眼光扫向身后大酒缸,问何不从这里舀点尝尝。老人连忙摆手:没窖好没窖好,过段时间才能喝。我也就不细问了。那一夜,老人、我和小田,三个人不知喝了多少碗酒,谁也记不清了,总之大家醉意朦胧。

饭后,夜已深,老人留我们住下,但我们执意回去,拍着胸脯保证没事。年轻人血气方刚,又都是无神论者,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但真要走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月黑风高之夜,空气凉飕飕的,远处不时传来野鸟鸣叫声,路边草丛深处间或几声扑簌声,听得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因来时匆忙,我们两个身上都没带手电,高一脚低一脚的,犹如两个游魂,在一边是陡坎,一边是万丈深渊的土路上慢慢摸索。我们先是用手机照路,手机自动关机了,就用打火机点树枝照明……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远远看到场上的灯光了。舞脚打手的我们,摇摇晃晃走回宿舍,一头扎下,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后来别人告诉我,有焦煳味的米酒,才是不掺假的正宗米酒。老人给我们喝的是他家最好的酒,所以我们还有气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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