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贵忠
方今,花10块钱可吃到一碗保靖杠子面,可是,在二十三年前,10块钱能称到三斤三两的一刀猪后腿肉。人到中年,世事纷繁,很多如烟往事都随风而去了,唯独这一刀子猪肉记忆犹新。
青棕叶索索儿穿起的一块重三斤三两的猪后腿肉,活蹦乱跳,鲜艳实在。提着它走在从葫芦乡场回家的路上,我脚下生风,精神振奋。那是1997年一个金色的秋天,我领到了当老师后的第一个月295元钱的工资。恰逢赶场天,一门心思直奔肉行,花了10元钱砍了最受看的一刀子猪肉。久旱逢甘霖,我想给父母及弟妹们一个惊喜。
记不清已有多长时间没有闻到鲜香的肉味了。
在乡里,五天一场吃上一餐猪肉是小康生活的显著标志之一。乡亲们勤耕苦做,劳作终日,还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让嘴巴多吃到一点油水,多尝到一些生活的甜头?自从我考上师范学校后,家庭负担陡然加重,为了保全我的学业,父母亲狠心让大妹辍学在家,只留下年幼的弟弟妹妹去村里读小学。即便如此,家中还是拮据。每逢开学的关口,我总是将家里仅有的现钱一带而光,弟妹每个学期的学杂费都是先赊欠着的。此番情形下,家人能填饱肚子已算如意,哪里敢奢望平日里能轻轻松松地吃到一餐肉?就是春节我们一家子也只能称个十来斤下等肉草草而过的。
在学校,每个月200元的生活费预算我很少突破,去食堂吃饭大多打的是蔬菜,荤菜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打上一次。除了临近毕业去吉首民师附小实习花了20元钱买了一双人造革皮鞋支撑门面外,我穿的大多是廉价的布料运动鞋。从来不去校外的饭店打平伙,也很少和同学们外出游玩。那个时候,父亲教导过我:到了吉首读书,外头的世界很光鲜,但你不要喜欢人家的好东西,等过两三年毕业参加工作了,好日子自然会来的。其实父亲的这句话还暗藏着一个美好的愿景:等把苦日子熬出头了,还愁吃不上肉?
父亲的话没说错。从葫芦小学会计处领到第一份薪水后,我头一件事就是到场上称肉,好让家人饱吃一顿猪肉,让一家子也尝尝生活的甜头。
苦涩的过往一天一天地数着过,漫长而缓慢;幸福的时刻悄然而至,甜蜜芬芳。那一天,我们一家人吃上了几年以来最美味的晚餐——青椒爆炒鲜猪肉。那时的猪肉是老百姓自家喂养的,味道更是鲜香。劳动依然辛苦,但眼下的汗水滴在地上分明让人听见了脆亮的回响。是日夜里,月明星稀,清风徐徐。我和父亲搬着木凳坐在屋前晒谷场旁的桂花树下乘凉,谈天说地,欢声笑语,聊着昨天的故事,憧憬着更美好的未来。
那时的猪肉3块钱一斤,10块钱三斤三两,沉甸甸的,很有手感。那时和父母、弟弟妹妹一起过日子,纵有千般艰难,但苦中作乐,相濡以沫。现在想来,二十三年前的那顿吃上了鲜肉的晚餐是我们一个小家庭从贫穷积弱走向富裕振兴的一道分水岭。我当上老师有了收入,立马替父母亲卸掉了一副重担,让他们长年弯曲的腰身得以稍稍舒展。1998年春节刚过,十九岁的大妹拿着我送给她的500元盘缠,南下深圳打工。一双儿女长大成人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这使父母所有的艰辛付出有了眼见的几分回报。我以为,这就是为人儿女承担起了应尽的责任,我为父母感到欣慰,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离开父母来到酉水河边的这座小县城谋讨营生已有八年时间了。生活的点点钝痛把我变得日渐麻木,中年的琐碎把我面上的皱纹催生。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我又想起了二十三年前那个秋日的傍晚砍了三斤三两肉回家的情形。之前提着一刀子肉进屋就能让父母喜形于色,如今抽空回到老家见上年迈的双亲一面,父母亲亦是喜笑颜开。
人一辈子活在世上,苦苦累累地活着,到底图个什么?这个小小的问题值得我终生去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