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
“补锅——补锅——”一声声悠长的吆喝声,在湘西的青山绿水间回荡,在土家苗寨的上空回响。这些声音、这些场景,如今已成远去的回忆。
那些年月,湘西人穷,虽然温饱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但大铁锅却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不仅煮饭炒菜要用,而且煮猪食也要用,因此,每户农人的家里灶台都安放有三口大铁锅。一般,小锅炒菜,中等的锅煮饭,最大的那口锅则用来煮猪食,灶台往往占去了厨房一半的空间,铁锅也成了农村人家的重要炊具。
自我记事起,铁锅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家五个兄弟姐妹,加上父亲母亲一共七口人吃饭。生产队每月按人口发粮,大米根本不够吃,多半是用红苕和洋芋代替。母亲将红苕或洋芋拌少量的大米一起煮,一锅饭上面基本上是红苕或洋芋,锅底才是米饭。我和弟弟不懂事,装饭时老是往锅底铲,久而久之,锅底被我铲通了一个眼。煮饭的锅子不能用了,只得用炒菜的锅煮饭,等饭熟了舀起来,再炒菜……这样总会耽误很多时间,有时大人出工赶不上时间被扣了工分,收工回来就把气出在我身上。但是被骂被打不能解决问题,煮饭的锅子还是不能用。买新锅没有钱,父亲托人带信给河对门吴家寨的补锅匠吴师傅,要他来我家帮忙补锅,并告诉他寨子里还有别的人家要补锅。吴师傅接到信后,没几天就到了我们寨子里。
记得那是春末夏初的一个早晨,我还在睡梦里,就听到了“补锅——补锅——”的吆喝声。等我爬起来,吴师傅已在我家的院坝坪场摆开了架势。他坐在一个自制的折叠小板凳上,旁边摆放着一个小风箱,前面放一个小火炉子,他用枞膏油点燃了炉子里的柴火,等火燃旺了,又往里加了煤块。只见他手拉风箱呼呼响,炉火越燃越旺。于是,他立即把坩埚放进熊熊的煤火中,再把砸碎的铁块放入坩埚中进行融化。与此同时,把通眼的铁锅上面的烟灰用铁锉戳掉。一切准备就绪后,只见吴师傅用泥匙从坩埚中舀出铁水,倒在手掌心帆布上面的草木灰上,对准铁锅上的漏眼贴上去,另一只手拿一个圆木棒从锅里边同时用力,铁水和铁锅黏紧了,再用砂布将锅里边磨平,将锅外面敷上黄泥巴,一口烂锅就补好了。
这时,吴师傅会把锅搬起来对着光检查,看是否还有沙眼,确认是否完全补好。父亲要我从水缸舀一瓢水倒入锅内,再次检验补锅质量,最后才算工钱。补一个破眼五毛钱,补的漏眼越大,钱越多。我家的锅补了两个眼,父亲给吴师傅开了一块钱工钱。
那天,我们寨子凡是有烂锅的都搬来补了。吴师傅忙到太阳偏西才收拾工具离开寨子。那天,寨子里的大人小孩都聚在我家院坝里,小孩看稀奇,大人等补锅,像过年一样,好不热闹。很多年以后,那场景我记忆犹新。
那是我唯一一次近距离观看补锅匠是怎么补锅的,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补锅这项传统工艺。
后来,我进了城学习工作,再没用过农村的那种大铁锅。城里人多半用铝锅、电饭煲、高压锅或电磁炉等更先进的炊具,后来,生活水平提升了,乡下人也用上了科技便捷的炊具,农村补锅匠的身影也消失了。虽然还有补铝锅的师傅,但其工艺与农村补铁锅的工艺完全不同。吉首市文艺路巷子里曾经有个修补锅碗瓢盆的老师傅,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旧三年,新三年,修修补补再三年。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真实写照,也是老一辈农村人千古流传下来的传统美德。
补锅这项传统工艺历史悠久。补锅匠这个职业很早就在中国出现。明代诗人刘逢源曾写诗记叙补锅匠,其诗曰:高隐昔传磨镜客,奇踪今见补锅人。若将姓字留天地,纵使巢由亦外臣。
唐朝诗人胡令能是补锅匠出身,他所作《小儿垂钓》诗被千古传颂: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人惊不应人。
文学大师沈从文在《一个转机》一文中提到补锅匠:“我常常看到报纸上普通新闻栏目说的卖报童子读书、补锅匠捐款兴学等记载,便想,自己读书既毫无机会,捐款兴学倒必须做到……”
上世纪六十年代,湖南花鼓戏《补锅》曾风靡一时,家喻户晓。女主角李谷一也一夜走红。
可见,补锅匠在历史长河人们的生活中曾经占据重要的位置,他们的身影在历史的天空中不时闪现。但人世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在变,物在变,一切都在变化中发展,在发展中进步。现代新技术服务人们的生活,补锅匠的消失也成为历史的必然。行走在湘西村村寨寨的补锅匠,在岁月中沉寂,人们只能在史籍和记忆中去寻觅他们的踪影,虽有叹惜,但亦有欣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