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 《诗经·陈风·泽陂》

古往今来，一颗情字，累了很多人。

徐志摩，为了爱妻陆小曼，在三所大学之间，苦苦辗转授课，后因飞机失事而身亡。纳兰性德，因了三个女人，因了一场又场无力回天的刻骨铭心的情缘，后郁郁寡欢，生命戛然而止于31岁。林黛玉，心心念念于贾宝玉，在贾宝玉和薛宝钗大婚之夜里，泪尽而逝……

而《诗经·陈风·泽陂》中的女子，不亦如此？

《泽陂》说，在水泽边，有一女子非常地伤怀。如何伤怀？诗中说她心伤得“辗转伏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即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又无办法，伤心得眼泪鼻涕直流。为啥？只因内心的郁闷愁苦太难熬了啊！

为谁伤怀？

为心中的那一位小伙子而伤怀。诗中说，这一男子，是她心中的美人。不论从高大壮实、头发鬈的外貌来说，美得是无可挑剔的，还是从神态庄重有威仪品格而言，也是美得无可挑剔的。对于这样内外皆美的男子，那个女子不心旌摇荡？而那个他，就站在池塘的堤岸旁，站在和女子曾经相遇的地方。

当然，世上美人，不论是从外貌标准来说，还是从品格标准来说，美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如成群结队的春天草木。

如此多的美人世界里，为啥女子单单就喜欢那荷塘边站立的他呢？这就是女子伤心的根本：她喜欢他，爱他。她的这一情愫，不是一天两天所形成。《泽陂》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女子的这一情愫有多长时日，但仅仅从女子伤怀的这一段时日而言，也够漫长的。依据池塘里依次出现的“荷”、“蕳”、“菡萏”，即初见満塘荷叶，再见到荷花，以及正欲绽放荷花，这是莲花盛开的一生呀。当然，这也是女子的情愫，从受孕到盛开的一生呀！

这爱情的花朵，盛开的一生，自然是令《泽陂》女子欢喜的，令人甜蜜的。何以证明是欢喜的？如果女子不快乐，那也就没有必要看重男子，也就不会为他而“涕泗滂沱”了，也就不会因他而“中心悁悁”了。这正应了那一句话：伤就有多重，爱就有多深。只是，《泽陂》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

这让人不由得想到，为这样的花朵儿而欢喜的，还有如《边城》里的翠翠。《边城》故事说，在一个夜里，二佬为翠翠深情地唱歌，其歌声带给了翠翠的感受是甜蜜的：“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在各处飘着……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这时的翠翠，是欢喜的，是甜蜜的。这一份欢喜和甜蜜，就这样在翠翠胸脯里深深地扎了根，然后萌芽，开花。

当这份欢喜，最后得不到人抚慰时，翠翠忧伤起来。不是吗？当大佬河里被淹死、二佬出走他乡不回时，孤独的翠翠，在寒冷的冬天里，在孤独的渡船上，默然等那个曾经用歌声把翠翠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回来……而这个人，也许根本不会回来了，一份没有明言的忧伤情绪，如空气，包裹了翠翠……

《泽陂》中的女子，同翠翠又有何区别？皆用一份忧伤这一影子，反证着那曾经欢喜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