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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4月24日

○ 周 舟 摇曳在记忆里的油灯

周 舟

摇曳在记忆里的油灯

清明雨润。

祭祖之后,在和父亲清理老屋时,偶然看到一件沾满灰尘的老物件,拂去尘土,凑近一看,原来是一盏废弃的旧煤油灯,已是锈迹斑斑,像长了一层历经岁月洗礼的老茧。猛然间,我仿佛看到了摇曳在记忆深处那一抹微弱如豆的灯火,又影影绰绰地燃了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湖南沅陵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记忆里,油灯几乎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它驱散了黑夜的恐惧,也照亮了乡村的夜晚。那时候,除了用原始的枞槁(松脂凝结的干松树)照明,便是桐油灯和煤油灯。枞槁火光虽大,但烧得快,随时要添柴,且极易失火,不安全,一般只在办红白大事时采用,众人围着冲天火焰,火光把每一张朴实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和饱满,那绝对算得上是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桐油灯,火光如豆,在风里恍恍惚惚,微弱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咳嗽一声就会立马熄灭;而煤油灯,相对而言易燃,照得也亮堂,外套灯罩,较为安全。煤油灯,起初多是用墨水瓶装油,以棉花搓揉成的线条做捻,自制而成。后来在镇上能买到玻璃制的和铁制的煤油灯。

煤油灯,顾名思义,它烧的燃料是煤油,味道有点刺鼻,晃悠悠的光芒,照亮一家人,也照亮我童年的记忆。煤油灯大致有三种,一种是普通的家用煤油灯,一种是外出手提的用玻璃罩起来的煤油灯(也叫马灯),还有一种就是汽灯。汽灯用时需向底座的油壶里打气,使煤油能从油壶上方的灯嘴处喷出,因无灯芯,灯头是套在灯嘴上的一个纤维或石棉做的纱罩,汽灯上部还有一个遮光罩,特像头戴黑笠的古高丽人,因纱罩是由硝酸钍溶液浸泡而成的,因此当纱罩遇高温时便会发出耀眼的白光,能将方圆十几米的地方照得通透敞亮。汽灯只在举办大型活动时用,平时是舍不得用的。特别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晚上开大会,或办红白事时,都会高高地悬挂几盏明亮的汽灯。灯光所及之处,孩子们成了这夜的精灵,翻屋墙、爬田坎、钻地窖、躲草垛,似乎有使不完的劲,玩不尽的乐趣,追打嬉闹声、鸡鸣狗吠声喧嚣了整个村寨。于是,当在城里的孩子学会打酱油的时候,我也学会了打煤油——提着捡来的废弃酒瓶或葡萄糖瓶子,颠着小脚丫跑去村头的小卖部,踮起脚,用还稚嫩的嗓音喊:“婶娘,打一斤煤油!”

乡村的夜晚,虫鸣声声,流萤点点,永远显得那样的宁静。而煤油灯下的夜更是那样的温馨,故事也是那样的美妙。清冷的夜晚,有了灯的陪伴和光的温暖,让你并不觉得漫长,也不觉得孤寂。吃过晚饭,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就都陆续点上灯,跳动的火苗像无数双黑夜的眼睛。那一盏灯把一家人聚拢到一起,很多未完成的农事依然继续。灯光下,家人围着火坑,“哔哔剥剥”的火苗快乐地燃烧着,各人干着各自的事。爷爷“吧嗒吧嗒”悠闲地抽着水烟袋,身旁的老狗正凝望着缓缓升腾的烟圈发愣,父亲在本子上快速地记着,偶尔抓一下头,眉头紧皱,母亲娴熟地纳着鞋底,有时用针尖撩拨一下即将燃没的灯捻,我则依偎在奶奶的腿上,听她一遍遍讲那四郎探母、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就这样,一切都在那摇曳的灯光里慢慢融化,就都在母亲那一针一线之间,纳走了春夏,纳来了秋冬。

不知不觉,跑着跑着,我就跑进了小学。上学后,打煤油就成了上下学顺道的事儿,出门时提着空瓶去,上课时就把煤油瓶放在桌腿旁,放学后顺路打一瓶煤油回家。到了晚上,我便就着煤油灯写作业,微风一吹,煤油灯的火焰便轻柔地晃动,在灯下投落一圈光晕,我的手也跟着晃动,写在纸上的字,也便歪歪斜斜,一如窘迫的岁月留下的印痕。有时燃久了,灯芯会“噼啪”一声绽放出灯花,像秋夜里草丛中蟋蟀的低吟。因为光线昏暗,有时我就把头低得很低很低,不知不觉头便离油灯很近很近。终于当头发亲吻上摇曳的火苗,擦出了爱的火花时,立时便能听到“嗤嗤”烧焦的声音。这个时候,我总会快速地把头闪开,并用小手去摸被火焰飘焦的头发,总会捏出一小撮黑色粉末,且散发出一股焦味。家人都说很臭,而我却觉得很香,比烧腊肉时散发的味道还要香。就像每次父亲往煤油瓶里添加煤油时,我总会凑上去闻一闻味道,至今那种味道依然难以忘怀,也难以用文字来形容出来。

小学即将毕业前的一个冬天,村里终于通电了。电灯取代了煤油灯,一夜之间,煤油灯成为了历史。一个个电灯泡挂在楼板上,照得满屋亮堂堂的,那电灯泡活像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葫芦娃。在当时看来,那是多么新奇有趣的事啊!

父亲那时是村里的大队长。记得那一阵子,村里群情激昂,为了通电,全村出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刨地挖坑,砍树立杆,拉线配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像过年一样喜庆和热闹,因为祖祖辈辈生长于此的人们,终于等来了传说中那个叫“电”的东西。埋电线杆的时候,大家都争着求我父亲把电线杆往自家地里埋,好像那是一件非常光宗耀祖的事情。腊月二十九,终于赶在过年前通电了。通电那个晚上,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最初的电灯,泛着微微的黄光,但已然比晃晃悠悠的煤油灯明亮了许多。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电灯的光,已经在我的内心荡起了涟漪——在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更明亮的灯盏,等着我去点亮。

当煤油灯被彻底取代逐渐从人们生活中消失的时候,也是我离家越来越远的时候。如今,在全面实现电气化的新时代,黑夜也成了灯火辉煌的白昼,只可惜爷爷奶奶无缘得见。煤油灯虽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它却温暖了一个时代,温暖了几代人的记忆。无论我身在何时,身处何地,那一缕摇曳在岁月记忆里的油灯,依然像一缕魂牵梦绕不熄不灭的乡愁,永远温暖着我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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