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路 灯(小小说)
旮旯村村部楼前,新立了一根高高的太阳能路灯。
灯光洒在路上,屋上,树上,雪白雪白的,像镀了一层银。孩子们跟过年似的,在灯下大呼小叫你追我赶;几位广场舞大妈在楼前的平场上扭得如痴如醉;大爷们则在灯下或站或蹲或坐,抽着烟喝着茶,龙门阵品咂得有滋有味。
周山家紧挨着村部楼。路灯照亮了村部楼,也照亮周山的家。周山走路腰杆挺了,说话声音粗了,路灯仿佛是村里专为他周山家安的。习惯早睡的周山,一反常态地坐在自家堂屋门槛,大声嚷嚷,又是搬椅子,又是烧茶水,还不时掏出身上舍不得抽的纸烟见人就发。
村长站在周山家堂屋门口往里瞅了瞅,吐出一口烟骂道:“周山你沾尽光了,屋里不开灯都亮堂堂的。”周山嘿嘿地笑着回道:“感谢村长,感谢居委会,感谢政府!”
感谢的话还在耳边,周山就开始诅咒这无缝不钻的灯光。强烈的灯光从窗口照进屋里,周山的床就在灯光里洗澡、打滚。周山躺在床上,眼前老是明晃晃一片,感觉像被剥了衣服睡在村口大路上,羊数了成千上万只,脑子却越数越清醒。连续多日,周山的眼睛就多出了两个黑黑的熊猫眼,走路高一脚低一脚像踩在棉花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
周山怯怯地走进村部楼,佯装关心地问:“村长,晚上开着路灯不费电吗?”“小时叫你读书,你赶着牛屁股撒欢,不懂了吧?”村长把报纸哗哗翻转一面说,“这叫太阳能路灯,不用电,只用太阳。”见村长没明白过来,周山嗫嚅着说:“这灯光像女人的屁股,白花花的,刺得我整夜睡不着——村长,睡觉的时候能不能关上?”“自从有了路灯,村庄变漂亮了,村民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村里文化娱乐活动也丰富了……” 村长盯着周山看,“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牺牲大家的利益吧?况且有了这路灯,你一年的电费都能省下一二百——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哟。”村长把揉皱的报纸拍在桌上。
村长说得在理,有了路灯,走到哪里都亮堂堂的,沉闷的村庄一下子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咱睡不着觉事小,影响美化亮化和安定和谐就是大事了。周山晚上试着蒙头睡觉,脚臭屁臭汗臭倒还勉强能对付,但平日大口呼吸山野新鲜空气惯了,突然钻进憋闷狭窄的被窝里睡觉,几近窒息的感觉简直要了老命,为此半夜里常常从鬼掐脖子或洞穴迷路的噩梦中惊醒。
一天,在广州打工的儿子打电话回来问候,周山顺便把路灯的烦心事对儿子讲了。没过几天,儿子从淘宝网快递的睡眠眼罩收到了。晚上睡觉戴着软软的、厚厚的、黑黑的眼罩,眼前顿时乌漆麻黑的,一丝光亮也漏不进来。周山又可以在床上四仰八叉地放屁、打呼噜、说梦话了。
周山哼着小曲在堂屋门前来回张罗,倒水搬凳,递烟让座,忙得屁股不着门槛。村长接过周山递过的纸烟问:“晚上还烙饼吗?”“还是路灯好啊,方便!方便!——晚上起夜都不用开灯、打电筒。”周山点头赔笑忙着给村长递烟打火,心怕招待不周村长一怒之下把路灯挪到别处。
好景不长,美梦易醒。摘下眼罩明亮亮的起夜惯了,突然晚上没了路灯,周山摸黑起床,被床头的条凳绊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躺在床上直哼哼。
“周山,鸡还没进笼,你猴急着上床干吗!”村长的声音从门口钻了进来。
听见村长的拍门和吆喝声,周山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拄着竹棍艰难地挪到门口。“村长,路灯坏了?”“豆腐渣和屁做的?这高科技产品能说坏就坏!”村长瞟了一眼周山那只伤脚,“晚上解手被癞蛤蟆追的?”“那昨晚怎么黑灯瞎火的?”周山困惑地嘀咕道,“突然没了路灯,熟悉不过的家都变得不认识了。”“昨天镇长下来检查村里亮化工程,睡前嫌灯光扎眼,我给关了。”村长若无其事地说。
周山低头看了看肿得发亮的脚,又眯着眼瞟了一眼窗外高高的路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