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望

知道在花垣县有条古苗河，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每每提到这个地方，我就要激动不已。我无从知晓她如今的芳龄几何，但这“美得让人心痛的地方”，一想到她千百年来历经风霜的绰约风姿，如今还在像小雏一样萌萌地生长，我就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古苗河旧称苗河，苗语称“剖腊尔堡雾”，意思是天一样神秘的河。这条神秘的河流源于武陵山脉湘西崇山腹地之中，距花垣县城约3公里的路程。“她没有水接云天、烟波浩淼的壮观，也没有惊涛拍岸、波澜壮阔的雄奇，更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但谷壑清幽，温文尔雅，山色光鲜，水色葱嫩，一泓清水汩汩潺潺，蜿蜒跌宕于幽峡深谷之中，你只要接近她，那股朴实内敛、热情耿直、至真至纯、清爽润泽的苗家人气息便会扑面而来。

二十年前，我和朋友们去过古苗河，自己年少，面对她蒙昧未开的沉静和虚怀，一双涉世未深的眼睛显得鲁莽。由于认识上的浅薄，故而不记得她的细节了，比较深的印象是，峡谷入口的一段行程需要划船进去，水流不急，“缘溪行，忘路之远近”，飘飘然有点陶渊明描写的“桃花源”秘境的感觉，时间也记不准了，约摸二十来分钟的水程，便舍船上岸，顺崖脚河坎颠簸而行，傍悬崖山道攀援而进，山道逼仄且泥泞湿滑，沿途瀑布较多，四周都是刀削的绝壁和神秘莫测的崖洞，始终不离左右的，是一条流淌在深壑幽谷中清澈澄碧的河流。

后来由于工作繁忙，就再没有与她相约欢聚过了。大脑中，这些对古苗河的记号，随着时光的冲洗，也变得不是很清晰了。但世上的许多物事，并不是要天天在一起才是最在意的，也不是长久不在一起就能忘怀的。我与古苗河虽只一面之交，却一见钟情，二十多年来，她始终占据着我心中的一个位置。

人生际遇实在难以预料，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昌银先生的陪伴下，我第二次去了古苗河。昌银是花垣人，听了我对古苗河的回忆描述，他笑笑说，你那是老黄历了，如今这里经过开发，推出了许多新的景点，自然景观与苗族人文元素的有机融合，会让你耳目一新。他简洁而又朴素的几句话，让故地重游的我，从内心莫名地升腾出一种渴望。

在昌银的向导下，我们这次进峡谷，不用坐船，而是走从山腹中开凿的约百米的隧道。穿过隧道，豁然开朗，一条依着河岸、傍着绝壁、逶迤延伸、看不到峡谷尽头的栈道，把一幅壮美的山水画卷拉入了我的眼帘，瞬时让我隐约的记忆重启刷新，动人的画面渐次清晰了起来。

为让我对古苗河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认识，昌银边走边介绍说：古苗河大峡谷，整体落差100多米，目前开发出来的这段十多公里的峡谷景区，秀美险峻，神秘古朴，代表性的景点有“白水河”“雄狮迎驾”“蚩尤巡疆”“天兵天将”“万卷天书”“碾子沟瀑布”“七迭水瀑布”“佛光洞”“问世洞”“太黎关”“天梯”“林泉”“月亮湾”“高空玻璃栈道”“铁杖峡”等等。

我们沿着栈道蹀躞前行，身影充塞在深谷大壑之内，宁静的山谷里便响起了脚步的杂沓声。这条峡谷十分幽邃，是陡然从许多山崖中沉下来的，沉到最低处，便是这条古苗河。既然是峡谷，山环水旋的河流自然就生长的较为局促，河面最宽处不过百米，最窄处不到二十米，两岸芳草茸茸，蓊蔚洇润，藤萝披纷，盘根错节，刀削般悬崖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水无心而宛转，山有色而环围”，依崖就势的栈道，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弯弯曲曲，萦回环绕，我们一会儿游走在悬崖绝壁，胆战的魂魄在空中飞舞，一会儿嬉戏在谷底深涧，袅娜的身影在水面荡漾。百折千回的巉岩山崖令人眼花缭乱，一道绝壁眼看着转回来了，却又一折身向更深处跑去。行至狭窄处，两壁对峙，抬头只见一线天光熹微。高山崔嵬，流水汤汤，穿行于河流峡谷之中，时而仰望峡长碧空，时而观赏悬崖峭壁，时而俯视幽幽流水，徜徉于谷中，俯仰于高下。峰回路转，刻刻景象千变万化；目不暇接，处处风光赏心悦目。清朝时，著名学者、宁乡县人黄本骥到花垣游玩，被古苗河美景所吸引，写下了《白泉沃雪》一诗，盛赞白水河奇景，其诗曰：“是泉是雪涌滔滔，喷沫飞流作素涛。百尺银龙蟠水府，千声缟鹤撼晴皋。日光荡漾冰山动，云气模糊玉垒高。欲把长竿投白水，漩涡深处钓神鳌。”白水河就是古苗河的上游。

瀑布，是古苗河大峡谷里绝佳美景之一。峡谷的落差，为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水，造势生威，攒足了劲头。为彰显独立不羁、一往无前、不甘落后的气势，水流都争先恐后地从绝壁罅口展翅而出、飞奔直下，形成了许多蔚为壮观的瀑布群。最出彩的当数碾子沟和七迭水瀑布，但见随处飞溅的瀑布千姿百态，时而湍急，时而舒缓；时而积水成潭，水光山色互相映衬；时而高低错落，泄珠溅玉，美不胜收。

这些不计其数、不问来处的水流汇聚成河，不舍昼夜，川流不息，为这片寂静的山谷带来了欢声笑语。山谷流泉，水无定形，也无定势，她的美时常让人猝不及防。一些河段，水流纡静无声，绰约如处子；一些河段，水流咆哮湍急，奔腾如野马。河道内怪石狰狞，姿势千奇百怪，穿行其间，犹如在地心里行走，那些巨石，显然是地壳剧烈运动，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站在悬崖栈道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笋，高低错落地插在峭壁上，标记一块块石壁的沧桑岁月。时间，沧海，类似的字眼不停地在我大脑中闪烁。往事越千年，我让时间逆行，想象混沌之初，第一滴水从山顶落下时，应是在哪一个清晨或是傍晚……这些石笋只是静默的，带着远古的神色，无动于衷地望着我这位山外的来客。

近两个小时后，我们才沿着崎岖陡峭的栈道，气喘吁吁地从峡谷里走出来。伫立山峰，绵亘蜿蜒的峡谷尽收眼底，远眺天边绵延起伏的山峦，俯瞰谷底哗哗流淌的河水，回眸刚才走过的缠绕在绝壁谷底的龙行栈道，此刻置身峡谷之外，方领悟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境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从山谷里送来的清新空气，肺叶立马兴奋了起来，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古苗河不仅仅是一条河，从踏进这条崇山中的峡谷，古苗河的水就一直用她百折千回地柔情纠缠着我不放，古苗河的山就一直用他千万年修炼出来的集神、雄、奇、险、隽、幽、美于一身的神韵，陶醉着我，洗濯着我，开化着我，放任着我……山有脾气，水有野性，在我的心目中，古苗河俊逸而又庄重，深沉而又豁达，妩媚而又不羁，热情而又温婉，粗犷执着，不屈不挠，不论是一泻千里，还是清波漾漾，从她骨子里总是升腾出一股英雄之气，充盈高山峡谷，令人荡气回肠。

“河以逶迤故能远，山以陵迟故能高。”古苗河还在一天一天自由地生长，我相信，源远自然流长，有了些烟火气的她，一定会出落得越发多娇迷人。沐浴深壑幽谷的山风花香，倾听来自山谷的清扬歌声，伴山呼吸，依稀感到，我已爱上了古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