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霖
52年前,我们祖孙三代九口,来到偏僻、贫穷的泸溪县李家田公社朱食洞大队条家坪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在那里,当时年仅6岁的我学会了站在凳子上给全家人煮饭,学会了摸鱼捞虾、爬树掏鸟窝、挖蕨巴等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法子。而十五六岁的哥哥姐姐则知道了如何挣工分,学会了耕田插秧养猪种菜砍柴等,大哥还学会了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在小溪和沅江里放木排。我的父母是知识分子,白天干活,晚上常就着枞膏油的亮光教几个孩子识字。60多岁的爷爷整天拿着个小筲箕,满寨子转悠捡猪牛粪。第二年春耕,队上安排人来我家挑粪,队长直夸我家的粪硬,没掺水,每担粪给记1分工分。最后要提的是我的二哥——一个双目失明的11岁小孩,负责洗全家人的碗筷和剁猪草。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里,全家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分担着生活的重负。
山里的人朴实善良,生产队长见我父亲文弱书生一个,又高度近视,就安排他和妇女一起出工,干些轻活。大队长见我大哥初中毕业,是个秀才,就让他在政治学习会上读报纸,并担任生产队的记工员,年底给全队人算账分口粮。乡亲们见我们一家九口在知青点的一间小木屋里实在无法安身,就帮我们建起了一幢4排3间的小木屋,外加厨房、厕所。我记得,木屋上梁那天,家里把唯一的一头百来斤重的生猪杀了以谢全寨人。
那时,远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二姑也时不时寄点现金过来接济一下我们。有一次,二姑又寄钱来了,父母安排我和大嫂去沅江边的一个小集市赶场,偷偷买点苞谷回来以弥补口粮的不足。我俩拿着买来的苞谷一路小跑生怕被人发现,急急忙忙跳上一只小木船准备渡江,那知船主因为船漏水在舀水,心情不好,把我们一顿吼赶下船。而等我们登上另一只小木船行至对岸时,只听见人声大噪,回头一看,原来刚才骂我们的那个船主驾驶的那只小木船在江心翻了。我和大嫂就这么侥幸地逃过了一难,回到家,奶奶抱住我俩放声大哭。
当然,小山村也有快乐的日子。夏天,我们煮上一块茶枯,结伴去小溪里闹鱼,人欢鱼跳,溪水清凉,好不惬意。冬天,大雪封山,农事停歇,村民便带上几只猎狗,去山上赶肉,运气好的时候,会打上野猪、麂子什么的,见者有份。寨上有一位长得很黑的小老头,人称“黑老爷”,每当有小伙伴欺负我的时候,他就把他那根有一米多长、用竹鞭做的长烟斗在空中一扬,那个铜烟斗有小孩的拳头大,谁见了不怕。当小伙伴们作鸟兽散后,只有我敢上去摸摸那根烟斗……
52年弹指一挥间,当我带着子孙二十多口,再次来到这个小山村时,发现小山村变了样,在国家扶贫攻坚进程中,村里已整体搬迁,只有几户人家故土难离,在这里坚守。而我们全家人当年亲手建的老木屋也已腐朽破败,揺摇欲坠……
经历和磨难是一种财富,它磨炼了我们的意志,培养了我们不屈的精神。
也因为有这么一段经历和磨炼,以至于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就在邻县的一个乡里当上了乡长,5年后又当了乡党委书记,工作也不觉得吃力,双两大、地膜玉米、地膜烟叶、柑橘开发、修公路、修水库、修电站、修学校、三提五统、计划生育、民事调解……哪一样工作我都不比别人做得差,赢得群众“这个伢崽嗄乡长不错”的赞誉。
这次回乡,我们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给当年的生产队长上了坟,给两户当年帮助过我们的乡亲送去了慰问金。如今,虽然父母已离去,村寨也变了样,但那个曾经的小山村和小山村的人与事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