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

飞针走线做嫁衣的缝衣匠

缝衣匠（裁缝）是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绵延数千年的古老民间匠人。他（她）们用巧手为人们带来温暖，也为人们遮掩羞处并满足人们的爱美之心。清代顾张思《土风录》载：“成衣人曰裁缝……盖本为裁剪缝缀之事，后逐以名其人。”人们也把裁缝叫缝衣匠、成衣匠；而缝衣匠崇奉轩辕、嫘祖为祖师爷。

劳动创造了历史。中华民族的祖先们继承了漫长的旧石器时代积累的经验，开始了农耕畜牧，改变被动向大自然觅取食物为主动生产繁殖生活资源，他们营造房屋，改变穴居野处的居住方式，男子出外狩猎、打制石器、琢玉；女子从事采集、制陶、纺麻制纱、养蚕缫丝、缝制衣服。渐渐地，人们改变了粗糙野蛮的原始生活，进步为戴冠穿衣、佩戴首饰的文明生活。

随着时代的发展，分工的细化，一种专门从事制作衣服的匠人出现了，那就是后来的裁缝。

时光倒流，记忆犹新。家乡的包师傅是我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裁缝。他和我的父亲是同辈人，年纪比我父亲略小，我喊他“包满满”。他家在寨子中间，我上学做工都要经过他家门前，经常听到从他家里传出的“哒哒哒”的缝纫机声。包满满逢场摆摊接活，平时在家里缝衣，有时也上门帮别人做衣服。

农村有句俗话：大人望种田，小孩望过年。过年不仅有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穿上新衣服。每年的腊月间，母亲都会请包满满到家里来为我们做新衣服。那年腊月初，朝雾朦胧，太阳升起，包师傅和他的女徒弟来到我家，帮助我们一家老小缝制过年的新衣服。母亲将一年到头攒下的钱和布票，从公社供销社按所需尺寸，买回一段段不同颜色的布，放在大大的案板上，交代包师傅哪段布给哪个做衣或做裤。我那时正在读初中，母亲安排包满满给我做一套蓝色的卡机布学生装。早晨上学之前，我守着要他先给我做，为讨好他，我还给他添水倒茶逗他开心。

包师傅的徒弟是我老师的女儿，又和我是本家，比我大不了几岁，因她家成分高，读完初中就不得不辍学跟着包师傅学手艺。见我性急想穿上新衣服，伶俐的女徒弟主动给我量尺寸并记在了纸上。包满满拿着纸，按上面的数字，摊开布，用尺比划着，再用划粉画线，我的一套衣服三下五除二就裁剪好了，这时我才放下心下，高高兴兴地背起书包去上学。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的钟声敲响，老师一声“放学”，我第一个冲出教室，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跑。平时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可那次只用了四十分钟。书包都没放，我就跑到堂屋看我的新衣服做好了没有。

包满满知道我要看衣服，要他徒弟把我的新衣服递给我。我回到房里赶快穿上，发现又大又宽，有点不高兴，瘪着嘴穿出来让他们看。包满满讲是我母亲专门交代要做大一点的，小孩子长得快，可以多穿几年。母亲也走过来哄我，有新衣服穿都好看。我不情愿地回到卧室，母亲跟进屋要我把新衣服脱掉，还说要留到过年时再穿上。晚上我做了个梦，我们一家除了父母，几姊妹都穿上了新衣服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后来过年时，父亲母亲果真就像我做梦时穿着旧衣服，原来，他们把布票让给了我们几姊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没有去上学，听到包满满“哒哒哒”的缝纫机声，忍不住再次欣赏了他们师徒二人缝制衣服的全过程。在量身、划线、裁剪、锁边、钉扣、熨烙等工序中，裁剪是关键，没有一年半载是学不会的。包满满师徒到我家做了四天，才把工夫做完。腊月间是裁缝师傅最忙的时候，真是辛苦一个人，暖了他人身。

宋人释慧开作有一首五言诗：“剪断万丝头，工夫已成片。针劄不入处，为渠通一线。”这是对裁缝师傅贴切真实的写照。

那年我要到山那边去上高中，出发的头一天晚上，母亲翻出我穿旧了的几件衣裳，一件一件地检查，发现开了口子的，又一针一线地缝补，并把那件穿了几年的旧棉袄的衣袖包边缝好……油灯下母亲苍老的身影至今难以忘怀。每每想到母亲劳苦的身影和无言的付出，每每读到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就不觉泪湿衣襟，母亲恩情真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因了包满满师徒到家里做了一次衣服，我和他的女徒弟混熟了。她出师后，就在猫儿寨场上摆摊做手艺。我每次放学，都要路过她的裁缝店。只要空闲，我就看见她在看书。我试着问她借书看，她会很爽快地答应。记得我从她那里借阅了《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四大名著，还借到了《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三家巷》《林海雪原》等当时所谓的禁书。这是否对我后来的学业有所帮助呢？是否使我爱上了读书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我背起行囊，离开了家乡已经几十年了，裁缝师傅包满满已经作古，他的手艺也已失传。他的女徒弟，我再也没有相见，听说这个爱读书却不能上学的女孩子远嫁湖北，与一个干部成了家。每次回到老家或是猫儿寨上，我都会想起她，也都默默祝福她过得好。

（未完待续）

本版图片均由 石 健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