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彭 俊
今年“五一”假期,和几位朋友驱车来到重庆酉阳县苍岭深处、阿篷江畔的石泉苗寨。以前也曾到过一些古镇和古村落,人为修饰的痕迹过重,南来北往的游客太多,行走其间,灵魂在熙熙攘攘里无处安放;而古朴厚重、和谐静谧的石泉苗寨,让我不易波动的心,泛起层层涟漪。
石泉古寨坐落于一个撮箕状的大山沟的半坡上,三面环山,沟里清溪流淌,沟边梯田层层,竹林环绕,古木参天。寨子里有8口古泉,水质甘洌,四季长流,因寨子皆为石姓人家,故称“石泉”,寨子亦因此得名。
石泉苗寨世居皆为石姓。据《石氏族谱》记载,酉阳石姓一世祖石宦曹系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六世孙石士器人后裔,迄今已发展到第15代人。500年风雨沧桑,磨亮了村道的石板,侵蚀了雕窗的容颜,剥蚀了祖先的牌匾。到寨子里串门过户,可见到明清时期的古籍、字画、楹联,民国时期的青花陶瓷、香炉、马灯、银饰、竹编,还有上百年的家具、石缸、石磨、石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期的标语遗迹……整个寨子,可说是一座生机盎然的苗族生活博物馆。
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户人家堂屋里见到一块题为“庆洽萱堂”的牌匾,题头内容因字迹模糊而不可知,但牌匾制于“咸丰元年”的字样尚可辨析。在清代,“庆洽”是人们喜用的祝寿之语,“萱堂”指母亲的居室,亦代指母亲,可见这块制于咸丰元年(1851年)的牌匾是为一位母亲祝寿制作的。咸丰元年为多事之秋,对历史影响甚巨者当属是年爆发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在王朝风雨飘摇的背景下,中国西南一个偏远苗寨里收到祝寿牌匾的这位母亲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石泉苗寨分上、中、下寨,各有朝门,古意盎然,蜿蜒其间的青石板路,使三寨既有所区分,又浑然一体。寨内的房屋及布局与湘西常见的苗寨有所不同,湘西苗寨的房屋大多拥簇在一起,房屋密度大,在过去以木房为主的年代,一家失火殃及全寨的祸事时有发生。石泉苗寨的房屋则多与地形地貌巧妙结合,因形就势,疏密有致,房屋多为青瓦木房,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多数房屋都有或大或小的坪场,四合院、吊脚楼、凹型房错落有致,花草树木随处可见,家禽山鸟和鸣其间,宛如世外桃源。
作为一名过客,有幸目睹如此美景,或许不该忘记民国初年那位名叫马为的酉阳知事,是他于1913年5月1日在石泉立下一块护林碑,碑文有云:“凡有桑麻桐茶漆倍卷等,洋倍非过大暑,白倍非过白露,桐茶卷非过霜降(不得采摘)……先期自行采摘,与盗同罪,罚金三元,盗者加倍。”由此可见,立碑除了有守土护林之效,还对保障地方特产采摘质量、家禽损毁他人农作物赔偿及偷盗行为的处罚,也作出了明文规定,实为功德一件。在立下此碑107周年之际,我有幸来到石泉,是冥冥已定的缘分。
石泉还有一个名称叫“火烧溪”,据传石氏祖先早年迁徙于此,但见荆棘丛生,且常有猛兽出没,为驱赶野兽,开拓田地,他们曾放火烧山,“火烧溪”之名便由此而来。其实,在心里我更愿意相信:“火烧溪”的由来是因深秋时节,石泉漫山遍野的红叶如霞似火,映红了溪水和原野。2013年即民国护林碑立碑100周年之际,石家的后代们也在入寨口立下一块石碑,倡首“污水不入溪泉,斧斤不入山林,弃履不乱掷于地,永保人与自然和谐”之公约,使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世代相传。
2012年,石泉即入选中国首批传统村落名录,8年过去,寨子里除新装了太阳能路灯,改善了排污管道,以及少数修葺的房屋和每年更新的春联,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溪水依然明澈,寨子干净整洁,让人不忍心随意丢弃一个烟头。和许多村庄一样,在石泉田间地头和寨子里遇见的,大多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年纪轻的不是在学校读书,就是去了山外的世界拼闯自己向往的人生。
走在寨子里游览,不时会有老人和气地邀请你去屋里小坐,热心回答你感兴趣的话题,就算你未经询问贸然进入人家院子观光拍照,主人也不会生气阻拦,更不会向你推销商品。其实,在石泉,是没有推销商品一说的。那天,我想买一瓶矿泉水,走遍寨子,愣是没发现一家商品铺子,这在常有来客的游览之地,也算得上是一件奇事。在寨子里可以看到的,是下棋的老人,逗猫的老妇,田间地头劳作的男子,洗衣烧饭的妇人,精美神秘的窗花,还有衔泥筑巢的燕子……一切都显得安闲自在、云淡风轻,正契合了上寨朝门两侧的那幅楹联:“桑竹林泉家匿青山无俗味,友朋诗酒杯斟明月有清秋”。
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这些年一些热门景区的喧嚣之气和商家的欺瞒宰客,与石泉相比,有云泥之别。其实,石泉人并非全然清静无为,自立寨以来,历代石泉人栉风沐雨,辛勤耕耘,尚武崇文,人才辈出,把抱朴守拙、守正创新的处世之道深深融入血脉,并影响着每一个曾经来过石泉的外乡人。
石泉归来,心存隐忧,生怕哪一天进寨的公路被再次扩宽,生怕这座美好的苗寨在喧闹繁华中失去本真。如若有一天,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连山鸟也不能再在古树枝头从容鸣叫,我会惋惜,也会庆幸,我庆幸曾经来过,哪怕我只是一个过客。